沈然坐在秦离床边,略一端详秦离的面色,倒确实带着几分病色。她一挥手让太医上来诊脉,柔声道,“离儿,发生什么了?我听说是被吓着了?”
秦离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红了眼眶,埋在太后怀里哭了起来,一副吓坏的模样。“儿臣这段时间一直做噩梦,从宴席回来的路上却突然看见前面有个白影,模样吓人,血红的大口就要吃我,我吓坏了,就晕过去了。”
太后似乎信了几分,又试探道,“我听说是魏冉当时也在?”
秦离似乎委屈得不行,吸了吸鼻子,一抽一抽道,“那鬼我相信太尉也看见了,当时天黑,我刚好有事情要同他交代所以没乘轿辇,只叫了王乐。若不是他在,儿臣恐怕就看不见祖母了。”
她似乎吓坏了,抱着被子仍有些颤抖。
太后沉思了片刻,她今天本来心情便不好,如今更是一口气憋在心头上不来下不去。眼下来看,二人之间的不睦大概要因此事化解了。
她刚将魏冉调到仪鸾司去分权,转眼两人便因着一件巧合和好了,倒是白费了她一番计较。太后扭头对着萍香道,没好气道,“发生这么大事皇后不来?她去哪了?”
萍香低声道,“娘娘忘了,今天圣上留宿在了未央宫,这会只怕是来不了。”
太后冷哼一声,她这个侄女倒是真沉不住气。
宴席上皇后当众给沈氏难堪她第一时间便知道了,她的亲侄女,如今看来是要因为一道流言同她撕破脸了。
沈雅宜也不好好想想,是信她父亲和姑姑,至亲的亲人为好,还是选择去信一个没用的男人。
她选了后者,太后冷嗤。
因为有了对比,太后看着自己外孙女,眼神不免温和了点,问太医,“诊出什么来了么?”
秦离倒不怕太医说她没病,因为她确实风寒未愈。
太医捋了把胡子,慢慢道,“殿下身子似乎天生心血不足,本就比旁人虚弱三分,如今又是惊悸忧思,劳心思虑过度,恐怕心神有损,”
太医院的老头诊病一套一套的,秦离倒是有些意外,如今看他说得玄乎,倒是正好能糊弄过去。
只是他那句心血不足,不由使人想起上辈子捅入自己心脏的那把刀。
太后神色不明,竹青在旁观察着,突然跪了下来。
“怎么了?”太后挑眉。
竹青哽咽道,“娘娘,我家殿下因着前些日子明明好好的,突然就万事不顺,又是摔伤又是扭伤,几天前还感了风寒始终不见好转。”她抽泣道,“今天更是奇怪,居然还撞上了如此不吉利的东西。这些事情全发生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也未免太巧了些。”
竹青重重叩了个头,从袖子里拿出了个东西,“奴婢前不久在莲花池旁喂鱼,突然见那鲤鱼衔了这个东西来。奴婢捡起来一看,吓了一跳,本不敢细看,却突然发现那上面的生辰分明是殿下的!求太后娘娘做主啊!”
太后定睛细看,那分明是个一个扎了生辰八字的巫毒人偶。
要说在宫里,敢这么做的人只有独一份。
秦离杀了梅永处,断得是谁的羽翼,再加上漠北那道流言,也难怪有人沉不住气,要翻天了。
太后不是不知道之前皇后有意结党,她有意敲打提点着,还是死性不改。
她儿子还没坐上皇帝的位子,今天就敢就地倒戈,那等秦封移坐上了皇位呢?
太后原本没别的想法,如今倒是不由生出点别的心思了。
其实沈然想得不错,她不知道的是,上辈子,秦封移上位夺权以后就把她毒死了。
秦离看出太后脸色上的转变,抹了把眼泪,皇后想算计她,就别怪她不客气。
“查,各宫各处,包括哀家和皇后宫里,都细细搜罗明白,哀家倒要看看哪里还有这么多脏东西。”
第48章搜宫
夜宴当晚,宫中出了大事。
长公主撞鬼受惊,传闻是巫蛊所害,太后下令六宫各处大搜。
也是借着这个机会告诉各宫各处,哪怕皇后在宴会上再不给沈氏面子,她身为太后照样做得这个后宫的主。
不光是这个后宫的主,前朝也是。
饶是如此,仍有人在暗处议论,皇后逐渐脱离太后的掌控,这也代表着沈家,并没有像表面一样精诚团结。
这也容易让人起了旁的心思,尽管沈刻在漠北的那几场胜仗使得沈氏一族依旧如日中天。可皇帝一派,也隐隐有了起势。
沈家族氏内部也已经翻了天,左不过是被那道流言所扰。
沈之山快马加鞭得来了远在漠北的书信,上面沈刻潦草的字迹却无不在彰显他的野心,只是却也明确说了,他确实不知道这流言是从何传起,但并不觉受之有愧。
气得沈之山将那封信撕了个粉碎。
倒不是说他没那个心思,只是,这流言,从不会无故传开。
但既然传开了,也不是不行。
虽然没有明说,但内部已经分为了两派,一派觉得太过冒险,同是姓沈的,凭什么要推沈刻一个黄口小儿。另一方却认为这是被逼上了梁山,不得不为,原本他们拥立太子,可当日宴会上的情景,实在让人心寒。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便是再送一个沈家女进宫。可这样,那不就是明显的服软么,再说了,沈之山也只有一个女儿,若想再寻,也只能是送宗室女。
那样岂不是养虎为患?亲生女儿尚且如此,更何况旁人。若是再培养出一流旁系分支,只怕沈氏一族只会四分五裂的更快。
进退两难,沈之山作为老父亲,颇为心寒,真是他的好女儿啊,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
沈雅宜仗着自己是中宫皇后,一朝重夺荣宠,自然全心全意系与她曾经心悦的男人。不为别的,她当年求着姑母嫁进来的时候,一是盼着自己有朝一日怀上孩子,将来便是大齐的太后。
二来也是当初动了几分真心。秦家的男人,身量样貌都是一流的,更何况又是这般尊贵的身份。
至于姑母曾经息息的教诲,告诉她万事皆以母家为上,告诉她万不可将心托付给男人,尤其是秦家的男人。这些,她自然都忘得干净。甚至于当初进宫的时候,也只是想借着母家的青云梯,却从未想过为家族谋求什么。
反正万事有姑母和父亲呢,她能干什么?
她确实不能为沈家干什么,但她的妄为,却使得原本关系便不牢固的沈氏现下大有一分为二的态势。
只一道流言,便将玩弄人心的手段做到了极处。
魏冉的心思,秦离如今算是见识到了,不出手则已,出手便能把人玩死,她也正好借着这道东风,顺势再踩上沈家一脚。秦离倚在榻上,接过药碗,细细吹了几下,然后顺手倒进了旁边的盆栽里。
可怜那绿植,过不了多久就得枯萎了。
这朝堂上哪一个不是混了几十年的老狐狸,结果却被个刚及冠的笑面虎给耍得团团转。
只是早朝下后,那个笑面虎对她倒不笑了,反而带着少见的认真问她,问她什么来着。秦离想起来了,他问她,自己于她是否只是借的一道东风而已。
到底算什么呢?
“奉日月以为盟。”她是这样回的,为了说服旁人,也为了说服自己。
可真的能说服得了么。
王乐这时走了进来,正巧看到秦离倒药的举动,他哭丧着脸,“殿下您这病再不好好调理,可是要落病根的。您再不喝药,大人到时候要拿我试问的。”
秦离扫了他一眼,“你同他交代什么?你跟谁一条心?”
王乐被瞪了一眼也不敢再吭气,别看大人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一听说了巫蛊的事,难得气得发抖。
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殿下确实够狠。那巫毒小人,他看了都胆寒,殿下却能这么咒自己,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他算是见识到了,这两位,压根是同一路人。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算计别人的时候也能把自己套进去。
这种玩命的事,他光是进宫以来见过的就不止一次两次,都已经习惯了。王乐最后怕得便是自家大人在谢府满门被灭的时候自请驱往漠北,赢了,换回今天的局面,要是输了,不堪设想。
王乐赔笑,接过药碗,讨好道,“回殿下,如今六宫各处已经搜过了,除了常宁宫,也就还没搜未央宫这处了。”
他低声道,“眼下太后娘娘身边的萍香姑姑正带着人去了未央宫。”
秦离慢慢道,“扶我起来。”
她笑了一下,“正好想去凑个热闹。”
其实太后当晚便要求搜宫,只是当晚皇帝宿在了未央宫,所以就先搜了六宫,
久居深宫的人寂寞,尤其是后宫妃嫔,平日里因着皇后的威压更是好久才见皇帝一次,成日里战战兢兢。一朝搜宫,祸害人的东西没有,倒是搜到有聚在一起赌钱抽花名签的,大不成个体统。
被惩罚的宫妃们又羞又气,不免对这个带累他们的人心生怨怼。至于是谁带累了她们,这个宫中上下有谁不知道是谁干的,无数双眼睛盯着未央宫,等着一出好戏。
其实太后到底也是给皇后一个面子,毕竟自己侄女,也算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她当初心狠,害死了槐安,自觉不愿面对秦离,只得将这少许的情感注入到自己侄女身上。
她等着第二日早上,若是沈雅宜识抬举,这事便过去了。奈何皇后根本没想那么多,反而以侍奉皇上为由,没去请安。
真是不争气的东西。
搬弄是非,挑拨口舌倒是她的好侄女的手段。太后不由想起前不久皇后同她说得遗诏一事,她还当真信了,生怕那是先帝留下来用来剿灭沈家的。
大张旗鼓,结果败兴而归,各大馆藏找了一遍,别说遗诏了,连备档也无。
先帝临死前,大有要诛杀她父母亲族的意思,罗列了父兄各大错处,当时参她族人的折子,堆成了山。若不是她手快,只怕现在已经是死人一个了,哪还有这个不识相的侄女耀武扬威的日子。
未央宫中争吵不休,老远便听见皇后略带些惊怒的声音,她嚷着,全然失了礼度气势。
“你去告诉姑母,本宫怎么可能会下巫蛊?定是被哪个小贱坯子挑唆的!指不定就是秦离自己弄的!”
萍香眼观鼻鼻观心,“娘娘,这其他宫里都查过了,也就您这处还没有搜。若是没有,太后娘娘自然不会为难您。”
皇后气得从案上将一樽琉璃盏摔了个粉碎,未央宫众人慌忙跪下,“姑母要是不想刁难我,就不会今天给我这个难堪!”她口不择言起来,“不就是昨日宴会姑母不高兴了么,大可不必这么使绊子!她但凡疼我,就不会容得漠北传出那样风言风语!”
皇后说完便哭了起来,扫了案上的所有,“你们仗势欺人,专管做耗。我看谁敢来搜本宫的屋子,谁敢!”
宫中跪着一片的人默默,一时就这样僵持不下了。
萍香等她哭声略止,不卑不亢道,“娘娘,您想想,这宫里只有您处没查,若是不搜,难保落了旁人是非,只当猜您是心虚。奴婢并无别的意思,太后娘娘也是为了您的清誉考虑啊。”
沈雅宜哭叫道,“姑母的宫里搜了么?保不齐事情就是姑母做的,牵三挂四拿我来出气。她就是看不惯我过两天好日子!”
她说的好日子自然是同皇帝的一日温存,男人的温情言语足以让她忘乎所以。他说了,将来她的儿子,就会是大齐的皇帝,而她,将会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
他还说,他最爱她,只是一切逼不得已。
若是少了障碍,若是少了障碍...
她渴望掌权,渴望爱情。秦离手握仪鸾司,太后手握前朝大权,父母恩爱,偏偏到了她这,要权无权,要情无爱。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萍香后背渗出冷汗,“娘娘,谨言慎行啊....”
“好,好样的。哀家亲自来!”宫门口传来太后怒极的声音,把沈雅宜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她期期艾艾,一下没了气势,“姑母竟然亲自来了。”
“不亲自来就容得你在这撒泼!”太后扫了一眼萍香,“愣着干什么,搜!”
皇后想不到,自己的姑母真会这么不给自己脸面。沈雅宜就是太过自信,刚借着自己儿子给了自己母族一个下马威,却仍认为旁人不敢拿她怎样。
典型的不负责任,皇后岁数也不小了,却始终像个是被宠坏的,仗着自己母族撑腰,却又不干人事。
秦离站在未央宫殿外角门处待了一会,听得有趣,刚想进去,却听见里面太后盛怒以极的声音。
“你不是觉得哀家污你清白么,没搜常宁宫只搜了你宫。行,哀家做个表率,来人啊!搜完未央宫,再来搜常宁宫!”
糟了。
秦离笑意僵在唇角。
第49章弄巧成拙
糟了。
秦离笑意僵在唇角,她知道皇后素来沉不住气,但没想到她实在是太过浮躁,过火了。沈雅宜的口不择言,引得太后要搜自己宫,这可不太妙。
虽说太后要给六宫做个表态,但到底不会真的搜自己的寝殿,撑死了走个过场,但身边的人只怕是要做给众人看,要是严查就糟了。
秦离本欲走进殿里,犹豫了一下,匆匆带着人离去,低声对王乐道,“去找常要。”
先前同常要问起遗诏的事情,他虽然答得圆滑,但却能看出他绝对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她先前之所以有那个胆子不拦住太后搜档室等各处,也是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基本笃定,备档不在那些可以想到的馆藏里。
最有可能的一个地方,在常宁宫。
保不齐,不,一定在常要手里。
至于他藏在哪里,所谓灯下黑,秦离攥紧拳,一时间也顾不得那么多,急道,“你快去找他,找到了让他赶紧来见我,千万别惊动了旁人。”
她不知道常要的态度,本打算有意等上一段时间,结果不成想等出问题来了。
她暗恼,有时候对手太过聪明了不好,太过草包也不行,搞不好一个阴差阳错,就会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帆风顺的,是她莽撞了。
她急匆匆往长乐殿赶,王乐虽不知所以,但做事也算麻利,一路小跑了一个来回,正巧在半途上碰到了常要,将他请进了殿中,又忙慌回去找秦离报信。
“殿下,我已经让他在偏殿等着了。”
“行。”秦离揉了揉一侧的太阳穴,如今未央宫处搜着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怕是白费心思。
皇后终归是太后的侄女,太后未必会拿她怎样,她本意也只是想借着皇后于她不和,让太后不再轻信于沈雅宜,更是断了查备档和遗诏的念头。谁知,偏偏皇后慌乱中不过脑子的话,反倒轻而易举得推翻了她所有计较。
秦离气笑了,这都什么事儿啊。到时候若真搜出备档来,不管太后之后是否信任皇后与否,都会对她起疑。
实在不行,便撕破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