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些，母亲又何尝不知。”薛姨妈只觉得丈夫去世后，她没有一天能过得顺心如意：“可是你哥哥是薛家唯一的男丁,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母亲又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薛姨妈说到伤心处也是落泪不已，徒留薛宝钗在一旁叹了口气，又是好一番安慰才止住母亲的眼泪。

“好在你父亲虽然故去，但咱家尚且有几门可靠的亲戚。”薛姨妈擦了擦眼泪，瞧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有些愧疚道：“咱家真是没脸到家了，到头来居然要你一个姑娘家的去操劳。”

薛宝钗闻言也是苦笑。

没有足够的底气，万贯家产也只是会惹来豺狼的血肉。

现下虽有王家的舅父帮忙保住孤儿寡母，可薛家的生意自薛父死后便是一年不如一年，如今也只是勉强维持着皇商的头衔，指不定哪日王子腾去了，或是薛家的积蓄没了，他们孤儿寡母就会被撕个粉碎。

想到此处，薛宝钗便下定决心不能让薛家被牵扯进京城之事，尤其是那种涉及党政、储位之争的大事：“母亲，咱家虽然是上京投奔亲戚，可薛家又不是在京城里没宅子，又何必去寄人篱下呢！”

“傻丫头，母亲也是为了你能小选顺畅，所以与你姨母合计，将咱家在京城里的宅子用作你表姐的省亲之地。”薛姨妈信心满满道：“有你姨母与表姐在，我也不怕你进了宫没人照应。”

“母亲，你这是……这是何苦呢？”薛宝钗又气又急道：“表姐只是东宫里的一个孺人，有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在，她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照应到女儿？您就是把咱家的京城宅子给了姨母，她也不会帮你什么，反而会让咱家没了暂居之地。”

“这，这不可能吧！你姨母可是我的亲姐姐，她总不会……”薛姨妈想起她出嫁之前的事，一时间也是没了底气：“可你姨母说，元春外甥女在东宫里很得宠，太子总会看在元春外甥女的份上……”

“就是表姐得宠，宠到让太子妃都暂避锋芒。可后宫到底是谁说了算？太子难道会让自己的妾室居于皇后娘娘之上吗？”薛宝钗一针见血道：“小选之后的女子就是做女官，当贵人，也是由六尚局进行分配。女儿说句杀头的话，如果元春表姐真能插手到六尚局，只怕太子早就进了养心殿，还能让姨母在宁国公府里附小做低？里外不是人。”

“她到底是你姨母，你也不能这般说她。”薛姨妈虽然嘴上责备着女儿，但口气已经软了不少，想必是将薛宝钗的话听了进去：“可我已经答应了你姨母，若是现在反悔，那岂不是与其结了仇怨。”

“母亲，您就听女儿一句，跟姨母结仇总比您日后无颜去见爹爹要来的好。况且您随随便便就将京城的宅子给了姨母，这事要是传到金陵，您让那些薛家的旧人怎么想？”薛宝钗苦口婆心道：“咱们进京后肯定是先拜访正经亲戚，您先与舅父说说这事，想必有舅父出面，姨母就是不满也不会多说什么。然后咱们再给荣国公府还有舅父封一份厚礼。姨母就是再能耐，难道还能不顾娘家和婆家的意愿？”

“我的儿啊！得亏是有你在为娘的身边，否则为娘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大事。”薛姨妈心惊胆战道：“只是你入了宫，又有谁能帮为娘分忧解难？”

薛姨妈虽然溺爱薛蟠，但也知道自家儿子的性子，根本指这个成日喝酒遛鸟的儿子去帮她一二。

“如果母亲真为薛家着想，那就将哥哥送去京城外的兵营吧！”薛宝钗强忍着泪水道：“舅舅是九省统制，想必在军中认识些人。哥哥入了兵营，一能改一改性子，二也不会惹出事端。”

“可是你哥哥从小娇生惯养，又如何吃的了这个苦？”薛姨妈还是不忍道：“要不我将你哥哥送去学堂？有先生在，他也多少会收敛一下。”

“母亲，哥哥在老家可上过一天的学堂？您就是在京城给他找了路子，学堂的教书先生又怎么可能管得住哥哥？”薛宝钗狠心道：“唯有军营那种那方才能让哥哥真正吃到苦头，况且有舅舅在，您也不用担心哥哥被欺负的太狠。”

“女儿入宫当女官，不也是为了祖上的基业，薛家的未来？可要是不解决哥哥的事，您又让女儿如何安心入宫？”薛宝钗说到激动之处，更是给薛姨妈跪下道：“就算女儿求您了，让哥哥改一改性子吧！母亲。”

薛姨妈见状又是泪流不止，终究是在薛宝钗的执着下哽咽地点了点头，然后进京后先去拜访了下王子腾，说明来历后，对着哥哥坐立难安。

“蟠儿的性子确实要强行扭一扭，你能想开这点，为兄很欣慰。”王子腾答应的很爽快道：“京城郊外的军营里有不少副将和百夫长是跟过我的人，将蟠儿送到那儿，你也不必担心。”

“至于元春外甥女之事。”王子腾想到他在御书房里的心惊胆战，脸色非常不好道：“你少去掺和别家的事，多操心操心宝钗外甥女的小选，省的九泉之下的妹夫为你们母子难安。”

“是。”薛姨妈向来害怕这个哥哥，所以唯唯诺诺地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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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风起（1）

薛姨妈的突然反悔让王夫人的省亲计划陷入到僵局,更为雪上加霜的事，王子腾还为此警告了王夫人，再加上薛姨妈抵京后携着厚礼拜见了荣国公府的贾母与贾赦，言论间只字不提与王夫人的暗中交易，只是一昧地感叹自家孤儿寡母上京后无依无靠，所以希望贾府能看着四王八公的姻亲情上多多扶持,偶尔垂怜。

那贾母本就是老来念旧之人，再加上薛姨妈上门拜访时还带了如花似玉的薛宝钗，所以贾母对薛姨妈的初始好感不说点满,但也绝对不低。所以在收礼后特意招过薛宝钗来看：“瞧这可怜见的孩子，只怕这一路奔波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感念国公夫人的惦记，不过宝钗这一路上有母亲和兄长的照顾,没什么劳累不劳累的。”薛宝钗虽是皇商之女,但初来荣国公府却不见一丝畏缩之气,落落大方地让贾母很是喜欢，忍不住感叹道：“你这闺女真是惹人疼。哎！这么好的孩子,你竟舍得她去宫里伺候人？”

薛姨妈闻言也是苦笑道：“谁家当娘的不疼孩子？若不是为了宝丫头的未来,我哪舍得让她进宫去伺候人？”

“此话怎讲？”

“薛家虽是四王八公之一,但紫薇舍人的名头又能护得了他们几时？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宝丫头的样貌才情在金陵那是一等一的出色,只可惜皇商到底也是商。我既舍不得她去做豪门大族的妾室,也不想她嫁了寒门举子，所以只能另谋出路。”

莫说是贾母，就是薛姨妈第一次听说薛宝钗要去做女官时,也是满脸的不赞同，但最后还是被有主见的女儿给说服了：“以宝丫头的才貌，若是能早点进六尚局，日后不说比肩宋大家或是尚仪娘娘，但在出宫前挣个正六品的女官位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到那时，宝丫头即便不嫁人，也能开个闺学或是被陇右世家请去做供奉。若是是嫁人，有宫里的人脉和女官之位在，也能堂堂正正地当个官家的正头娘子。那时就是有人嫌宝丫头的年纪大了些，有薛家的财力在，宝丫头的未来也是不愁的。”

贾母闻言也是感叹薛姨妈的慈母之心，又想到宫中的贾元春，忍不住唏嘘道：“可不是这个理儿嘛！若不是为了孩子们的前程，谁又舍得她们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

“哎！都怪我这个嘴碎的，怕是让您也跟着担心了。”薛姨妈佯装抱歉地捂了下嘴，拿出一万两银票道：“我是个没什么眼界的妇人，听我那姐姐说贵府近日要准备孺人娘娘的省亲之事，所以也没什么好送的，就用这点俗物略表下心意吧！”

“哎哟！这怎么使得？”贾母连忙推辞道：“你都已经准备了一份厚礼，我又怎能再要你的钱。”

“老太太可千万别与我推辞，之前的礼是全了两府的交情，这份礼是我与老太太，还有我那姐姐的私礼。”薛姨妈坚持道：“还望老太太于孺人娘娘面前，能给宝丫头多多美言。”这一句完全是废话。

贾母含笑允之。

待薛姨妈母女走后，贾母让鸳鸯将一万两银票交给王夫人，面露疲色道：“从我的私库里挑些好东西给王氏送去，再从荣国公府的公账……”贾母想到贾赦的脸色，顿了顿道：“还是从我的私库里走两万两银票给王夫人，顺带与东府的珍哥儿说一说，将会芳园腾做省亲别墅。”

“是。”鸳鸯仔细记下后有些踌躇道：“老太太，若是东府的大老爷不许，鸳鸯又该如何作答？”

“他会许的。”贾母知道隔壁的侄孙早就对她没了敬畏之心，所以也不必与之假惺惺地相处下去：“你就告诉他，若是愿意将会芳园用作元春的省亲之地，我便将郊外的两处庄子并王氏的一间铺子给他。等省亲过后，惜春也可住进别墅。”

“是。”得令的鸳鸯不敢多耽搁地去了宁国公府，不一会儿就带来了贾母想要的消息：“老太太，隔壁的大老爷说不要您的庄子，只需要二太太的铺子，然后二老爷一家明天入秋前搬走就是。”

鸳鸯说到这儿，小心翼翼地看了下贾母的脸色道：“隔壁的大老爷说，为了防止二太太说话不算数，此事还得当着大老爷和老太太的面，立个字据才是。”

贾母的脸色白了白，转念想到太子登基后，元春的步步高升之景，最后还是狠了很心道:“让人去请赦儿和政儿来，咱们今天就将此事定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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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给宫外的国舅爷传个话，今年省亲，本宫就不折腾了。”林密妍揉了揉生疼的额头，对着荣姑姑吩咐了一句，然后瞧着进宫请安的徐家乐母女道：“一别多年，当年的暴躁丫头也成了贤妻良母，看来是江南的风水足够养人，柔和了你的性子。”

“母后快别打趣儿媳了，那都是小时候的不懂事，还请母后当着乐阳的面，给儿媳留几分薄面。”徐家乐红了红脸，亲手给林密妍奉上一盏茶道：“儿媳多年未在母后膝下尽孝，还请母后宽恕儿媳的不孝。”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宽恕不宽恕的。”林密妍也算是看着徐家乐长大的，所以对这个儿媳多了几分亲近：“本宫年轻时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做个游山玩水的闲散之人。你与老四也算是圆了本宫年轻时的愿望。这宫里，还是太闷了些。”

“儿媳是个懒散蠢笨之人，即便是想帮母后分担一二，也学不会三嫂的能干。”徐家乐到底是记得宫中的形式不比往日，所以斟酌用词道：“既然母后不想省亲，那儿媳和王爷陪您过个中秋家宴，如何？”

“你能有这个心就已经很好了。”林密妍摆摆手道：“让老四来陪本宫吧！你离京多年，也该去娘家看看。”

“是。”徐家乐想到四皇子嘱托之事，低头掩盖瞳孔里的慌张，又与林密妍寒暄一番后，才带着女儿离开。

林密妍待徐家乐离开后，瞧着雾蒙蒙的天空，心里越来越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不黑宝钗，虽然在原著里对林妹妹有点不好，但也是个可怜人。寻常女子站在宝钗的立场也不一定比她好。

第95章风起（2）

“真是一朝省亲,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四皇子听着王府长史给他报的江南一代的物料涨幅，冲着目瞪口呆的徐家乐调侃道：“你说说,光是盖个省亲别墅，就能榨干一个四品官一辈子的年俸。更别提一脉还分几房，就是家大业大的陇右世家,恐怕也不会在这方面一条心。”

“哪怕是在郊外盖个省亲别墅，没有十五万两银子也是下不了地的。”徐家乐早年家贫,所以将钱看得十分重：“更别提伺候的小厮丫鬟,唱戏班子的伶官师傅……”

徐家乐掐着手指算了一笔粗账,脸色越发难看道：“难怪母后不想省亲，就是林国舅家底丰厚，恐怕也得为着省亲别墅脱一层皮。”

“何止是脱皮那么简单。”四皇子懒懒道：“皇后的省亲别墅怕是个小行宫的规模。二十万两银子也只够建三成。母后管了十几年后宫，就是太清楚柴米油盐贵，所以才免了这么一遭。”

“况且母后就算省了亲,同林家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别看四皇子见谁都是笑眯眯的,可是论冷心冷情，他比太子厉害多了。

“让人继续盯着江南那一代，顺便查下其他几地的物价，米价情况。”四皇子喝了口凉茶,冲着长史吩咐道：“估计过不了几个月,富庶地区的米价就要上涨，难保会有些脑子不清的家伙想趁机捞一笔。”

“还有拐卖问题。”徐家乐补充道：“因为省亲之事，京城的大户人家都在疯狂采购仆从，难免会让拐卖之风愈演愈烈,而待省亲结束后……”

徐家乐想到四皇子所说的米价问题，忍不住脸色一白道：“太子此事确实欠妥，只是为了省个亲，竟得闹到这种地步。”

“我们这种人哪里懂得民生疾苦，即便太子哥哥幼时长于通州，可他回京时还是五岁稚儿，哪像静亭皇姐那般记得儿时吃过的苦。”四皇子叹了口气道：“不然历代皇帝怎么从未提起让嫔妃省亲一事？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一个人懂得体恤，只怕……”

四皇子的语气骤然一顿，想起今上下旨让太子主理省亲一事，脸色微变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怎么了？”徐家乐让长史退下，压低声音道：“是不是父皇，想借此……”

徐家乐踌躇着没有把心里话说完，紧盯着四皇子的眼睛，直到对方沉重地点了下头。

“唯有这么做，父皇才好找个废太子的理由。”四皇子扶住差点瘫软的妻子，长吁一口气道：“太子哥哥坐位东宫近十年，期间虽有小错，但还不到废太子的地步。只怕父皇在召见我时，就已经写好罪己诏，待省亲事发后，并着废太子的诏书一起下达。”

太子到底是被先帝赐予“琮”字的隐性继承人，今上若是要废了他，少不得被冠上不孝之名。

“想必这一点，母后也是清楚的，所以才会让你在中秋时回娘家，为的，就是不让人找借口攻击陛下为父不慈，我为弟为臣不仁，早有取代太子之意。”四皇子拍了拍徐家乐的手道：“你就听母后的话，中秋时带着乐阳回岳父家。横竖你只是皇子妃，也用不着省亲别墅的排场。”

“嗯！”徐家乐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看着四皇子欲言又止道：“我自嫁给你起，就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

“岂止是你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四皇子苦笑道：“我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前二十年的谨言慎行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已晚，咱们走一步算一步。”

“嗯！”

而在四皇子夫妇了解真相之时，宫里的林密妍拿出一个压箱的匣子，里头有一些地契和老旧的银票。

“你拿这些做什么？”今上奇怪道：“这不是你的嫁妆吗？”

“臣妾哪有这么多嫁妆，里头大多是陛下赏的。”林密妍进东宫时的位分只是承徽，按着规矩只能准备两箱陪嫁。即便是林家老太太有意与她做脸，那点东西也早在通州时被用得一干二净。

今上登基后想方设法地给林密妍赎回嫁妆，这些年还补贴了不少。

“里头的东西折银一百二十万两。我本打算在我归天后，将里头的八成均分给静亭、静悦、静安、还有珲儿。剩下的四成均分给几个侄子侄女还有外甥和外甥女。”林密妍抚摸了下匣子，又将其收好：“现在看来，珲儿的那一份只怕是要留给琮儿。”

“承宗袭庙，朕和先帝的指望，终究是付之东流。”今上明白林密妍心里苦，但他也没法安慰什么：“等事情结束后，朕会给琮儿一个忠义亲王的名分，也算是……”

今上没法说出“也算是全了朕与他的一番父子之情”，最终只能与林密妍相识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