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莲盛放的莲池畔并无帝国皇帝的身影。
她的眼中却露出了告别的微笑。
李湛啊他是个很好的君王,但我却不是一个好皇后
年幼的李瑾深听不懂自己的母亲在说什么,只是徒劳地按住对方的手,睁大了眼睛,语无伦次地哭泣着喊道:妈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隐隐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他感觉自己握住的手反过来握住了自己,温热的掌心里热度正在渐渐消散。
那道温柔的声音最终停下,缱绻的尾音消散在飘散着莲香的夜风里。
儿子,再见啦。
交握的手松开了。
宫殿内响起成片的哭声,哀泣的宫女搂过李瑾深,哭着要他保重身体。
而年幼的金发太子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那个闭上了眼睛的女人。
妈妈
他的神情一片茫然,眼泪却在不停地往下流。
新星历698年,李瑾深六岁生日的当晚,年幼的帝国太子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死亡。
第二年,芙蕊夫人就成为了皇后。
没有盛大的晋封仪式,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场私下婚礼,和一个轻飘飘的宣告。
议院和民众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前者早已有所预感,而后者对真相一无所知。
帝国当然需要一位皇后,无论这位皇后究竟是谁。
那是皇族才需要去计较的事。
李瑾深冷眼看着那个女人假惺惺地对自己好言安慰,始终沉默以对。
曾经无忧无虑的帝国太子仿佛在一夜间长大。
他知道了什么叫做争权夺利,知道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也明白了所谓皇家情爱,从来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李瑾深没有搬离原来的宫殿,遣散了大部分宫女和侍卫,独自一人守在空空荡荡的瑾华宫内。
听说芙蕊皇后主动要求保留前皇后的寝宫以示自己的尊敬,得到了夏登皇室的一致认同。
这样小意体贴的皇后自然也更得帝王宠爱。
她抱走了帝王另一个情人所生的孩子李珩严养在膝下,视如己出,无比宠爱,贤惠大度的名声越传越开。
芙蕊皇后的地位逐渐稳固,李瑾深的处境却越来越危险。
他是先皇后的嫡子,帝国太子,尊贵却无宠,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却不能有分毫露怯。
在母亲留下的侍从又一次因为意外死亡之后,他就把几乎所有人都遣走,送去了宫外打理母亲留给自己的华莱商会。
他已经长大了,他可以一个人生活,但他却还太过弱小,护不住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
皇太子的启蒙教育早已开始,但他们所教授的内容对迫切渴望变强的李瑾深而言却远远不够。
李瑾深开始加倍地,偷偷地学习和修炼。
他抱着抵得上自己半身的厚重书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查字典,吃力地啃下一本本深奥的修行理论和帝国风物民俗。
他开始出现在所有的宴会中,沉默地站在角落,一点点记下那些贵族的名字和长相。
他不再赖床,甚至不怎么睡觉,只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修炼。
没有人教导他该怎么做,但李瑾深却像是天生知道该如何在这座宫廷内生存下去,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藏拙,学会了有选择地锋芒毕露,学会了一点点经营自己的力量。
尽管他如今只有独自一人,而坐在母亲曾经的位子上的芙蕊皇后,每次看向自己的神情都温柔得像淬了毒药的蜜糖。
尽管他过的每一天都筋疲力尽,容不得有分毫的松懈。
他养了一群小老鼠,每次吃饭前都要喂它们先吃一点。
当它们都死去之后,李瑾深开始只吃华莱商会送来的营养剂。
一晃就是六年。
那位高高在上,始终冷眼看着自己挣扎求生的帝王眼中,终于开始露出满意的神色。
李瑾深被允许搬离宫廷,去宫外的太子府居住。
住进太子府的那一夜,十二岁的帝国太子终于拥有了六年来第一次完整的睡眠。
他原以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他却不知道这只是他与那位帝王之间划下更深裂痕的开始。
真正让他们父子决裂的,是李瑾深十二岁生日的那个夜晚。
那天夜里,他一如既往地走入瑾华宫外的莲池,无声地接近那座熟悉的宫殿。
瑾华宫依旧一片寂静,自从李瑾深离开后,这里便再也没有人来过。
只是这一夜似乎有些不同。
隐隐绰绰的争论声从夜色中遥遥飘来,声音压得极低,说话的内容模模糊糊,听起来不甚分明。
够了!无论怎样,他的身上都留着李家最正统的血脉!
他是阿瑾和我唯一的孩子!
但他的母亲是个混血!
你难道忘了当年你为什么会把芙蕊带回来你知道萧如瑾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也知道李瑾深的信息素失衡症会在分化后爆发
一个不受控制,甚至将受制于人的皇族,怎么能成为夏登未来的帝王!
两道同样低沉的声音低声争辩着,透过深宫内重重的帷幔,却并未曾落到李瑾深的耳中。
他只是脚步轻盈地在宫殿内穿行,同时有些微微的奇怪。
这里似乎有人来过的痕迹。
新鲜的,并未被灰尘覆盖的脚印。
他走到正殿背后,伸手准备拉开珠帘。
一道愤怒的声音在同时响起,准确无误地落入李瑾深的耳中
你不要忘了萧如瑾是被你亲手杀死的!
哐当!
空空荡荡的大殿内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声响,偏殿的入口处,脸色苍白的李瑾深站在原地,身边是被他失手扯下的整片珠帘。
彩色的宝石和亮片撒了一地,反射而出的晶莹亮光落在金发太子的眼中,像是一颗将坠未坠的泪滴。
站在殿内两人同时向他望来,眼中神色各异。
帝国皇帝李湛,和他的兄弟李湛奕。
李瑾深看向自己的父亲,声音破碎得几乎无法成调,只是颤抖着从喉间逸出了一道软弱无力的气音:父皇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这是六年来,他第一次拾起这个久违的称呼。
李瑾深却知道,这可能也是他最后一次这样称呼自己的父亲。
一片寂静中,只有金发少年无助却执着的质问一声声响起。
母后,是被谁杀死的?
为什么?
为什么啊!
没有回应。
两位成年皇族看着脸色怆然,身形摇摇欲坠的年轻太子,只是以沉默的态度回应,并没有给出任何解释的意思。
李瑾深看懂了他们的意思,只觉得愤怒与绝望在同时尖啸着朝他涌来,几乎要将他的神智完全吞没。
他张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眼睛酸涩无比,却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
只有被怒火燃烧的墨绿色眼睛里掀起惊天骇浪,灼热的亮光骤然迸发,与强烈的杀意一同毫无保留地释出。
gu903();不管不顾地,仿佛要豁出一切那般燃尽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