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王副都知就来了懿安宫,一直在外候着,等太后起床,给她看这次选秀的画像。
自圣人登基起,太皇太后就操心着选秀的事情,宗人府手里的画像也越来越多,偏偏圣人就是不愿意松口。
好不容易昨日松口了,又有一大批官员送了自家女儿的画像进宫,这样一来,单单是画像恐怕就要看好几日就行。
斐文静平日里一定要睡足四五个时辰才能起来,更何况昨晚还歇斯底里地哭了一场,这一觉也就格外漫长。
宫人不敢吵醒太后,王副都知便也只能一直等着。
画像什么时候都能看。
待到晌午时分,寝殿里终于有了动静,斐文静睡醒了。
梁嬷嬷亲自为她梳洗,梳头宫女也早就等在了一旁。
“是有什么事吗?”斐文静用手遮着慵懒地打哈欠,眼里带着刚睡醒的水雾,脸上娇俏异常,看得梳头宫女脸一红,诺诺答道:“王副都知带着选秀秀女的画像来请太后看。”
斐文静长睫眨了眨,刚醒的好心情也没了。
只觉得萧潜当真是恨自己啊,这一大早就来膈应自己。
“早膳呢?”他让王副都知这么早就来膈应她,她就非得这么早见吗?
“早膳在小厨房热着。”梳头宫女答道。
“嗯,呈上来吧。”斐文静看了眼发髻,不是很满意,又想到昨日萧潜故意让她穿得素淡极了,便淡淡道,“换个发髻吧,梳个蝴蝶穿花云颦髻。”
宫女立即飞快地打散了头发,又重新梳了斐文静指定的发髻。
斐文静自己在首饰盒里找了半天,结果发现全是厚重沉闷的发钗首饰,显得老气沉沉。
想都不用想,是谁指使宫人换的,无非就是萧潜。
宫女站在身后战战兢兢的,生怕太后的气波及到了自己。
斐文静又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是梁嬷嬷伺候她穿上的,当时没注意。如今看来恐怕衣柜里的衣服全都被萧潜换成了这样的黑色、灰色衣服。
欺人太甚!
“你……叫什么?”
“回太后,奴婢名青荷。”梳头宫女小心答道。
“青荷,你让人折几支梅花来。”斐文静照着镜子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等梅花的时候,斐文静先用了早膳。
只是一坐到桌前,斐文静就眉头紧锁。
萧潜如今已经不满足于心灵的折磨,连饭菜都要折磨她吗?
只见桌上一桌早膳,单笼金乳酥、天花碧罗、金粟平、金银截花等各种糕点,还有一碗虾米瘦肉粥,一碗清粥,一碗黄金细丝面。
全都是她不喜欢吃的。
也难为萧潜,竟然还能记得自己不喜欢吃什么。
斐文静猜测是萧潜所为,就算让人去换一桌恐怕还是她不喜欢吃的。
叹了口气,她取了那碗清粥小口小口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就像是全然忘了还有人等着她看秀女图一般。
吃到一半,梅花摘了回来。
斐文静当即放下筷子,不吃了。
拿着梅花进了寝殿,让清荷跟着。
斐文静摘了一朵她看起来最好看的梅花,细心地贴在额心。
又拿出了几只相比起来不那么沉闷老气的簪子给清荷,“每支簪子的花蕊处都贴上一朵梅花。”
清荷做完,眼里出现了一抹惊艳,给斐文静插上后,就更加经验了。
“太后娘娘,这样真好看,尤其是额心的那朵花,贴在太后额心不仅不会浮夸,反而衬托得太后就像是花仙子一般!”
斐文静也很满意,她笑了笑,又起身转了一圈,“美中不足的就是这衣服了,这衣服也太丑了。”
其实斐文静身材极好,凹凸有致,皮肤又白,虽然这衣服确实不好看,但是斐文静穿上后,倒也没有很难看,反而别有韵味。
不过在斐文静看来,只要不是最美的,那就跟丑没什么区别。不过这会她一时之间也变不出衣服来,只能就这么将就了。
打扮好了,斐文静这才慢悠悠地把王副都知招进来。
王副都知虽然等了很久很久,却也不敢抱怨,恭恭敬敬地把画像摆在她面前,一页页翻开让斐文静看。
斐文静眼神在这些画像上游走一圈,王副都知看着太后的眼神看完一张,便翻一张。
“倒也没什么特别突出的。”斐文静心想,这还是经过画工美化的,也就这样。
王副都知陪着笑,又翻开了一页。
斐文静原本懒散的眼神忽地一变,“等等。”
她手指压着眼下的这幅画像,仔细地看了好久。
“太后?”王副都知试探道,“这人是否要留下来?”
斐文静回神,收回手指,指甲不小心在手心划了划,垂眸道:“不了。”
这幅画像上的人和她太像了,或者说更像那位熙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嗯,作话被锁了,才发现因为作话,这一章被锁了。
本唐无语凝噎中ing
第6章像她
斐文静留下了那张画像,“今日就到此吧,剩下这些明日再看。”
这位和熙王妃,和她都如此像的人名叫明瑾瑜,是幽州知府的女儿。
斐文静将画像铺开,平放在红木八仙桌上,画像下方有明瑾瑜的详细资料。
擅刺绣、爱舞蹈,尤喜音律。
斐文静忽然想到那位淑太妃,看来这明瑾瑜是照着淑太妃的模子培养的。
这一看就是妥妥的宠妃配置,只不过那位爱舞喜音律的已经驾崩了。如今这位喜欢的是熙王妃那般的马上女儿。
不过以这和熙王妃,和她都有七八分相像的容貌,她要是入宫,同样会受到恩宠。
斐文静手指放在画上,忽然在画像上划了一道划痕。
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划痕,斐文静眼里涌出了一层薄雾,她以为如今自己已经不会在意了,可是当事情真正来临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以为的放下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就算他将自己当作替身,自己竟然还不舍这个替身的位置。
何其可笑。
哭了半晌,妆都哭花了,斐文静自己补了妆。
补完妆,她拿了支笔,沾了红色的墨,在明瑾瑜那张画像上写了个“可”。
这就是可以进宫的意思了。
她在逼着自己,不要在意,逼着自己认清如今的现状。
剩下的画像,斐文静在三天内看完了,总计选出八十八位秀女,等这些秀女进宫,还有两轮选拔。
循旧历,将会由斐文静和太皇太后选出自己觉得可以的,最后一轮是萧潜给这些妃子定名分。
等秀女进宫的日子,斐文静难得空闲下来,而且大概前朝事忙,又或许那天她确实把他气狠了,萧潜也没来找她麻烦。
斐文静令人拿了一整套茶具,和一盒闻林茶。
宫中各位主位都不爱喝茶,偏爱喝各种酸奶酪,所以宫中的茶叶种类也少。
焚香煮茶,是斐文静为数不多的,算得上熟练的技巧。
点上一炉梵云,房间里便充满了浅浅的香味,前调是香柠檬和温柏。
窗前放了三弯腿荷花藕节方桌,斐文静带着宫人坐在方桌前,先从黄花梨木匣里取了一块闻林茶饼,用手掰碎成两半,放在鎏金飞鸿逑路纹银子里用火炙烤,来回的翻动,三次过后,茶叶发出一股干燥的茶香。
“这样几次之后,茶叶里的水分就没了,茶叶越干燥到时候喝起来越好喝。”斐文静一边翻动,一边说。
宫女们围了一圈,闻言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
梁嬷嬷道:“早就听说江东喝茶雅致,今日终于得以看见了。”
斐文静笑了声,也很高兴,这几乎是她这段日子最开心的时间。
茶叶烤好后,趁着还有余温,将茶叶放进准备好的油纸袋里,自然放凉。等茶叶凉了之后,斐文静又将茶叶全数放进鎏金鸿雁流云纹银茶碾子里,细细地碾碎。
“这一步你们要记住一定要耐心,将茶叶碾细,至粉末大小即可,如果大了,喝起来口感就会极其粗糙。”
清荷自告奋勇,“娘娘,我可以来吗?”
斐文静自然答应,实际上煮茶的步骤里,她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一步,无趣得很。
这时,先前燃的香,已经散发出了隐约的茶香味,和碾子里的茶叶香相呼相应,令人格外舒适。
碾好茶叶,斐文静指挥清荷将茶叶碎倒进罗筛里,细细地筛出不够细的茶叶,只取罗筛下层落下的极细的粉末用。这罗筛的,也是鎏金的,是仙人驾鹤纹路。
这一整套是茶具都是斐文静的陪嫁物,长安是万万没有的。
接下来便是煮茶了,烧水的也是特质的小炉子,水面微微波动,出现类似鱼鳞的波纹时,斐文静抓准时间放了一小勺盐进去。
“这叫初沸,这时候要眼疾手快,将一勺盐放入水中间。”
放下去没多久,水又一次沸腾了,这一次比较猛,水泡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现在水就可以用了。”
说着斐文静取了一瓢水出来,放在一旁。
又将茶沫倒进还在沸腾的小锅里,另外还一边用竹筅轻轻搅动水,使得茶沫不至于粘合在一起,待水再次沸腾,斐文静连忙指使道,
“清莲,快将那瓢水倒进来。”
水最后一次沸腾,这茶便是煮好了。
“好啦。”斐文静裹着厚布,将小锅端下来,“现在这茶就可以喝了。”
“不加其他调料吗?”宫女们一脸惊奇,虽然这茶闻起来清香异常,可是和她们常识中的茶大不一样,连胡椒之类的都不加,这怎么喝?
斐文静摇摇头,笑着说:“你们喝了就知道,往茶里加调料简直是暴殄天物。”
说着,她亲自将茶分倒进几个茶杯里,每人一杯。
宫女们没喝过,都不敢喝,直到看见斐文静一脸享受地喝了好几口,她们才试着尝了尝。
斐文静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地模样,不由轻笑,却又忍不住想起了她第一次给萧潜煮茶时他的模样。
当然他的仪态比宫女们好多了,但是当喝进口里的时候,他眼里还是出现了一抹惊艳。
“以后娘娘的茶,都按照这个方式给娘娘煮?”梁嬷嬷问道。
斐文静被拉回思绪,眼眶微红,点头:“嗯。”
“圣人至。”小黄门的声音传进来,围在一起的宫女们担心地看了眼斐文静。
她们是伺候斐文静的贴身宫女,自然知道圣人和太后之间有矛盾,每次圣人离开后,太后娘娘便要情绪低沉一阵子。
萧潜半点也不避讳,直接大步走了进来。
宫女们也都被他叫出去了。
斐文静战战兢兢地喝茶,也不敢看他,小声问:“圣人来,是有何事?是选秀之事有不满吗?”
萧潜面沉如水,周身气场摄人,他扫了眼斐文静面前的桌子,“太后心情不错?”
斐文静实在猜不出他为了什么而来,想了想小心翼翼说:“圣人既然来了,不如喝杯茶?”
结果对面的人脸色似乎更差了。
斐文静也坐不住了,生怕他一个不开心又要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绞尽脑汁想着该说些什么好。
万幸,萧潜动了,他坐在斐文静对面,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
“你不是说过不会给别人煮茶吗?”他脸色莫名,直直地看着斐文静。
“嘭!”
斐文静慌乱低头,她刚才不小心碰倒了一个茶杯,幸而是空的。
她低着头一边收拾,一边说:“圣人在说什么?”
萧潜俯身,越过桌面,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抬头看着他,“你在装傻。”
斐文静和他对视着,几次都忍不住想质问他究竟为什么?
好在理智还在,她不想在他面前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没有。
温婉地笑了笑,“你知道的,不是吗?我只是喝不惯宫里的茶。”
萧潜松开她坐回去,“朕让宫里以后都按照江东的法子煮茶。”
斐文静想说不必,结果刚张口,就看见萧潜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要是敢拒绝,你就完了。”
于是即将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圣人来所为何事?”
萧潜眉间一皱:“你在赶我?”
嗯?
“圣人误会了。”斐文静真的只是单纯地问他有何事。她赶他?她哪来的勇气赶他?
萧潜好歹还是勉强相信了她,令人拿进来一个盒子。
斐文静疑惑,直到看见他从盒子里拿出一副画像来,她才明白今日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秀女的画像昨日才送去紫宸殿,前朝事忙,他怕是刚看到这幅画像就赶过来了。
如此急不可待。
斐文静笑道:“想必圣人极满意这画中女子,你放心,哀家既然留了她的画像,廷选时,自然也会留下她。”
萧潜看向她,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朕倒没什么意见,只是太后似乎很满意,若是太后想留下作伴就留吧?”
斐文静心里冷笑,萧潜如今也学会了这般虚伪吗?
明明是自己想要,却还要冠冕堂皇地说留下来陪她?
她压下心里的涩意,笑着说:“好啊,哀家是极喜欢这位娘子的。”
“只是,这位娘子长相酷似太后,朕以后要是宠幸她,难免会想到太后,太后也不介意吗?”萧潜将画像转了个方向,正面对着斐文静,冷然道。
那画像上的女子笑得妩媚嫣然,像是马上就要从画里走出来在这懿安宫里舞上一段绮罗踏雪。
斐文静手指蜷缩,极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让自己忽略萧潜话中的意思,“这位娘子,善舞,等她入宫后给圣人舞一曲绮罗踏雪,圣人想必便没有心思想到哀家了。”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