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于是,那些仍旧仰头、大张着瞳孔的人,突然泪流满面分不清是身体出于生理上的自我防卫,还是出于内心狂涌的激动。总之,这些人得到了见证神明回归御座的机会。

只见巨大的城池洒下了一道倾斜的光束,如同铺开的地毯、构架的楼梯,如云如雾,无质无形。太阳的神明踏上那条道路,只留下一个模糊在光晕里的背影。

翩跹的袍角像展翼的惊鸿般刹那远去,从折光的臂环到发间的头饰,皆是来自无比精绝的神代技艺,即便只是短暂的一瞥也叫人惊为天人、心神俱震。可这一切所有的外物,终究比不过那位穿戴着它们的人。是他让外物止步于外物,让人世成为陪衬。

明光昭昭,比如日轮。

他就是日轮。

从大地通向天上之城的路并不短,但对于神明来说不过一个念头就足以游完宇宙。于是,似乎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也许连一秒都不到,人们便再瞧不见神的身影。他们真正见到神的时候其实很短,只不过巨大的冲击模糊了意识,让他们把这一秒无限拉长,像把那一刻刻录在了脑海里,每一帧都印象深刻。

可这已经是无法形容的、至高无上的荣幸了。他们何德何能,既没有经历过二十四重英雄的试炼,也没有供奉与自己等重的黄金,却见到了如此都不一定能见到的神明。

据传说,只要走完一条固定的朝圣之路,翻山越岭,克服重重磨难,就能有见到太阳神的机会。以前那是他们想都不敢想、觉得遥远到跟自己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事情,如今却凭白生出了无限激昂的勇气想要重现传说中的旅途,去拜谒那条道路的荣光,然后在路途的尽头,满怀虔诚、俯身垂眸、轻轻地扣响神明的门扉。

赫辛没有去看白河星的反应,虽然没有去看,但通过系统那里显示的疯狂上涨的信仰点,他已经能够想象到地面上的反应了。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在经历过了神代怪物、3S战士以后,如今白河星反而成了最正常的一个。已经踏入太阳城的赫辛,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宫殿的长廊,淡定地坐在了城池中央的座位上,静待着唯一会且有能力来到这里的族群。

而与此同时,大地上,在所有人都还因为看一眼神明就竭尽全力的时候,一群雪白的身影蓦地张开了双翼,齐齐向着天空冲去。

人们这才意识到天族一直都在,同时意识到了他们突然降临到白河星的原因。想到刚才还喧嚷讨论的自己,他们忍不住懊恼自己究竟有多么天真和无知追逐太阳的造物当然是为了太阳而来,这还用想吗!

以前所有人提及天族都是敬畏、憧憬、赞叹的,而现在,望着那一群能够义无反顾、孤注一掷冲向太阳的身影,他们竟不由产生了种种类似于艳羡、嫉妒、渴慕、自厌的复杂情绪。

有谁不想伴在神明的身侧呢。

可这样的殊荣,终究只有最强大、最纯粹、最得宠爱的人才有资格竞争,而即便是最强大、最纯粹、最受宠爱的人,也不过是比芸芸众生,多了那么一丝希冀的微弱可能。

天族落到了太阳城外。

他们身上还带着不久前战场上的气味,弥散着硝烟与血气,残留着如同出鞘的刀锋般压倒性的气场,足以震慑住任何一个直面撞上他们的生命体。

任何第一眼看见他们的人,都会意识到这是一群世界上最美丽,也最冷酷的机器,连呼吸都是没有温度的冰冷。

而就是这样一群失去了情绪的机器,如今竟露出了异常空茫的模样。

机器是不会迷茫的,他们永远有着最明确的目标,只需要执行就好这原本是全宇宙坚信不疑的定理,如今却被完完全全地颠覆,在这座城池的大门前被打得稀碎。

天族内置的频道里,无数的讯息和关键词正在疯狂刷屏,他们以棒读却恳切的语气飞快交流着,似乎在以这样的方式求得冷静

血是污秽,必须清洗干净才行。

并没有清洗的地方,整洁减分20。

也没更换的衣服,着装减分40。

仍旧无法分析出此刻的[情绪],面部无法配合地做出表情,礼仪减分40。

那么我们现在还有多少分?

全体天族沉默了下来。

而等在城内,迟迟看不见一个人进来的赫辛往外面看了一眼,随即就被一溜烟QAQQQQQ的表情包脸震住了。

赫辛是知道天族的大致信息的。作为太阳神的造物,他们就像不知疲倦地追逐着太阳的飞鸟。在神代时期,每次太阳神驾城出巡,他们都会远远地缀在身后。而那个时候,天族给外界的印象就是冷若冰霜的高岭之花,一度让人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代表温暖的太阳神所造出来的生命。

但看过剧本的赫辛知道,他们充其量就是外冷内热,看着不好接近,其实对于重视的人特别特别上心,比如太阳神,太阳神,以及太阳神。

赫辛:

赫辛:好吧,他承认外人想要勾搭上天族确实比较难搞。

总之,那个时候的天族虽然别扭,但还是很正常的。然而现在,赫辛望着这帮伸展开双翼的美丽之物,从没想过他们会有这么瑟缩的时候。

怎么说呢,就像是一群白鸽正好好地翱翔在天空之下,这时候突然天降暴雨,所有鸽都被雨点砸懵了。冻得不行,毛也乱了,还因为主人临时挪窝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于是湿哒哒地杵在原地怀疑人生。然后终于,它们找到了回家的路,重新回到了点着温暖火光的小窝,饱经创伤的内心一下子就遭不住了,一脸懵圈又可怜兮兮地团在一起,小眼睛泪汪汪地瞅着它们的主人,整只委屈得不行。

而他们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委屈,只不适地眨着眼睛,长久不使用的面部神经有点僵硬,看起来有点呆。

似乎情绪感知上也出了什么问题啊。

赫辛忍不住想要扶额叹口气,等到再度抬眸的时候,他向着远处巨大的门扉伸出了手。

金色的神明缓缓道:过来吧,我最钟爱的造物。

他的声音算不上高,然而,在话音响起的瞬间,远处的所有天族都僵住了。

宛如铭刻某种在灵魂深处、流经万年也无法抹去分毫的东西,于此刻被唤醒了。

在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双脚已经自己动了起来。更快的方法其实是挥舞双翼,可是双翼已经被另一种前所未有的酥麻所支配,连最坚硬的羽毛都变得柔软,更不要说扇动风来飞行。

他们一步一步向着赫辛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像一场穷极了一切的漫长旅途,及至旅途的最后,他们终于行至了神的御前。

胸腔内激烈的情绪早已沸反盈天,面上却不知道该在这时做出什么反应。他们已经太久没有饱尝到喜怒哀乐的滋味,似乎要把这一万年失去的东西都还回来,连呼吸都变成了断续的抽噎。

站在最前方领头的天族有着一双湛蓝的眼睛,他缓缓地、郑重地、克制地单膝跪下,跟随在身后的天族立刻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但他们显然没有领头的天族那样镇静,微张的羽翼直白地出卖了他们并不平静的心,几乎每一片羽翼的尖端都朝向了最前方的御座,就像不自觉朝向太阳的向日葵。

领头的天族微微仰头,在他安静、激烈、又无声的世界里,只看得见面前一人。

他道:神,您来带我们回家了吗?

在漫长的、长达一万年的流浪后,他们的太阳终于再度升起了吗。

gu903();后方的天族集体一震,忐忑又小心地跟着抬起头来,一万年来从来空洞的眼瞳在此刻盈满了希冀的高光,竟折射出星辉一样美丽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