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昏迷的人牙关紧闭,又是趴在床上,喂药极不方便,江婉婉用勺子压着他的舌头,硬生生的往里灌,灌了没几勺,地上先撒了一大片。
又喂了半勺后她转过身去拿帕子,正这时不知怎么回事,许仲壬忽然呛了起来,刚刚灌下去的药,加上积存在身体里的血,大口大口的咳了出来,正好喷了许荣音一身,连她的肩膀上也沾了许多。
“啊!”许荣音叫了一声,看着看自己身上的脏污片刻后,呜呜的哭了起来,又看着半睁着眼,像是醒了过来却又根本没有清醒的弟弟,哭着喊:“阿弟,你醒醒吧,不能这样睡下去了呀……”
江婉婉急忙叫丫鬟扶着许荣音下去换衣裳,姜姜也急忙叫人给她拿了干净衣裳过来换了。
迎迎扶着她进去换衣服,中途小声的凑近她耳边问:“瞧这情形,熬过今晚都悬。”
江婉婉穿好衣裳,洗了洗手,顺了顺头发后,轻声的说了一句:“最好是如此……”
她已经,等的够久了。
江婉婉觉得,她这两世有太多漫长的一天。
可那些每一个漫长的日子,不是痛苦就是煎熬。
唯独今天,漫长,却有即将解脱的期待。
从白天到黑夜,她看着趴在床上那个深受重伤,越来越虚弱不曾醒来的男人,她觉得她这一生即便是到此为止,也再不会有一丝丝的遗憾了。
夜半,许荣音和江婉婉,都熬得直掉头,可他们知道今夜不能睡,硬是撑着。
许荣音实在是太困太累了,连这两夜都不能好好的睡,她已经精疲力尽,她撑着重重的眼皮,站起身来洗了把脸后坐到了床边,抬手触了触弟弟的额头,不是那么热了。
她鼻头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又将手放在了许仲壬的鼻子下,只觉得那呼吸浅得快要察觉不到。
她一只手捂住嘴,轻轻的啜泣着,江婉婉看着他她又哭了起来,坐到了她的身边,通红的眼里伪装出几丝紧张,问:“大姐,夫君他……”
许荣音摇了摇头,哭的说不出话来,又将手按在了弟弟的脖子上,按了片刻后,颤抖着抽回了手,呜呜的哭着说:“脉……好像都不怎么跳了……”
江婉婉微微地睁大了一双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脸色发青,唇色惨白的许仲壬,缓缓的伸出手,放在了他的肩头上,轻轻的摇晃着:“夫君,别睡了,快醒醒吧……”
你怎么不醒来呢?在你临走之前,我还有话想跟你说呢,你不想给我这个机会吗?你想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死去吗?
如果你就想这么死去,那也没关系,反正等你到了地下,一切你就会明白了。
你娘,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那样的话,你也不算死的糊涂。
许荣音这么一哭,困意没了,可身体却又更加疲惫了,靠在一旁的软榻上,伤心的起不来了。
江婉婉擦擦眼睛,叫丫鬟又端来了一碗药,要喂给许仲壬,可是这一次即便是压着舌头,药也灌不下去了。
看来,他的时辰真的到了。
她放下药碗,坐在床边,目光空荡荡的望着桌上的烛光,不知坐了多久,她又有些困的撑不住了,便闭着眼靠在了床尾。
浑浑噩噩的,她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一会儿又好像没睡,于成文进来的脚步声又将她惊醒了。
她瞬间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
于成文径直走到床边,抬手就去探许仲壬的呼吸,他试了两次,都没有感觉到有呼吸之后,急忙叫着许荣音和江婉婉,“好像感觉不到呼吸了……”
许荣音急忙跑过来,伸手便按在许仲壬的脖子上,按了好一会儿,最终松开了手,趴在了许仲壬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阿弟啊……你连句遗言都没给姐姐留下啊……”
死了……他真的死了……
江婉婉双目空洞的缓缓滑落在地上,看着床上她亲手杀死的男人,她趴在床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无声的笑着。
那些所有的过往堆积在心中的痛苦怨恨,在这一刻,通通化为了无声的狂笑。
江婉婉假装自己悲痛欲绝,在许荣音面前哭的泣不成声,许仲华在屋中一角,一直低着头沉默着。
从深夜到天亮,许仲壬死去的消息,已经在许家传遍了,甚至外面都有不少人知道。
丧事,由于成文和江淮文协同处置,许仲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废人,也只能同江婉婉他们这些女眷一样,跪于灵堂之上守灵。
停灵七天,为了表示自己的悲痛之情,江婉婉哭晕过去了好几次,其实她只是不想一直跪在那个男人面前,即便他是一具尸体。
送葬的那一天,她穿着一身白,一路捧着许仲壬的灵位,直到墓地,哀乐响起。
她想起女儿,孤零零的葬在了山里,心头极致的刺痛着,眼泪无法控制地往下流。
江淮文在她身边,看着她这般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
当最后一铲土落在了坟头上后,她看着那立起的墓碑上面的名字,微不可查的笑了一下后,缓缓转过了身。
许仲壬,虽然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但这并不影响,我开心!
……
丧事结束,一行人回到了许家。
许荣音几日明显憔悴了不少,一回到屋里便坐着起不来了,于成文坐在他旁边,也是一脸疲惫不堪。
许仲华就像是木头人一样在角落,一言不发。
江婉婉亦是,坐在圆桌边一手支着头,低眉垂眼的,只看得出表情悲伤。
几人喝了口茶,休息了一会儿后,许荣音看着她说:“婉婉,眼下……阿弟已去,我知你心里不好受,毕竟你年纪轻轻的就……”
“可,这诺大的家,还得你来照应着呢,毕竟仲华也不方便,身子也不好,俗话说长嫂为母,以后这个家,就全靠你了!你可得,帮阿弟撑着点儿……”
江婉婉根本懒得去想,她说这些话背后的意思,她抬眸看着不远处的许荣音,只轻轻点了点头:“大姐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有了这句话,许荣音放心了一些,虽说明知道人家年纪轻轻的,不可能一直在家里守寡,可好好的哄着她,多在家里留一日,照顾着家里一日,她也能多放心一日。
回到梅园,江婉婉进了屋,将身上的白衣脱去后,躺在了软榻上,疲惫的连话也不想说,直接就这么睡去了。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
她睁开眼,愣整了一会儿后,折起身子将桌上的烛光剪亮了一些后,看着那摇曳的火苗,轻轻一笑:“终于,大仇得报了……”
……
茶楼里,南明睿喝下酒壶里最后一口酒,便将酒壶一扔,圆滚滚的酒壶在地板上咕噜噜转了几圈之后,缓缓停了下来。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许久之后,只听他长长说出一口气,轻声念叨着:“江婉婉,如今的你,一定是开心的吧?”
第49章终章
这一夜,江婉婉睡得无比安心。
安心到没有再做一场梦。
她心里一直紧绷的那一根弦彻底的松开了,一直禁锢在她身上的那一层,无形的枷锁也崩裂了。
清晨,她还未睁开眼,就听到了窗外鸟儿的叽喳声。她轻轻一笑,抱着被子在床上舒坦翻了一个身后,才缓缓的睁开了眼。
她看着从窗口透进来的微微日光,心里都变得暖融融的。
早饭是她喜欢的红枣粥,她喝了一碗,只觉得精气神十足,若不是名义上还要为那人守丧出不了门,她真想去策马狂奔一场。
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
迎迎好像没什么胃口,吃了两个饺子便吃不下了,看着她这一副有心事的模样,她笑笑问:“怎么了?如今他人没了,以后你再也不用与她虚与委蛇,轻松都来不及,还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迎迎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认真的看着她说:“我只是在发愁,难不成咱们两个还要真的为他守上三年才能离开吗?昨日他大姐说的那番话,摆明了是想耗着咱们在这儿。只要有他大姐在这拦着,你我想早点走,怕是没那么容易。”
“原来你是在发愁这个呀……”江婉婉笑了笑,看着她说:“我知道你是担心你娘一个人在江南好不好,不过你放心吧,不管我要在这待多久,至多半年我一定送你回江南去。”
迎迎一听,顿时打起来精神,好看的眼睛里满是隐隐的欢喜和不确定:“这能行吗?再说我要是走了,不就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了,那你多苦啊……”
江婉婉笑笑:“我的苦日子,在他们死掉的那一刻就都结束了,以后我的日子剩下的就全是甜的了。”
“不过是在这空壳的家里头多住一些日子罢了,对我来说没什么妨碍,倒是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能自由离去,我又怎么能把你继续困在身边陪我呢?”
迎迎闻言倒是笑着叹了口气:“若不是你当年给我赎身,我怕是早得了什么脏病死了,你对我的恩德,我怎么报答你都不为过,不过若能早些回去照顾我娘,那是再好不过了。”
“放心,等过了这个年,我就想办法送你回去,到时候等你找到好人家,要嫁人的时候,我回去喝你的喜酒。”
说到这里,迎迎不禁笑着问她:“那你呢?等你能从这家离开的时候,你又有什么打算?”
她闻言,悠然笑笑:“自然是……好好过我自己的日子……”
…………
叫婉婉,觉得他这两世过了那么多的冬天,好像只有这个冬天是最舒心惬意的,每日里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烦,安安静静的守在自己的屋子里,或喝茶绣花,或聊天逗乐,自在的很。
而这样的冬天,他以后还能有很多很多个……
年级年关许荣英也忙,也很少回来,徐中华那个废人更是整治不出屋子,暑假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一硬送进来的帖子,姜婉婉都退了,只让管家去着手处理,她都懒得多看一眼。
平静安宁的日子就这么缓缓过着,年三十那个黄昏,她收到了一封信,还没拆开,他就知道是南明瑞送来的。
想到这个他曾经主动迷惑过的男人,楼了一下,拆开了信封,上面只有两个:祝好。
她看着信上这两个大字,轻轻的笑了,他可真是个无聊的人啊……
转眼冬去春来,桃花开遍的时候,江婉婉亲自将迎迎送到了城外,派了自己的亲信言默,亲自送她回去。
迎迎提着包裹,想到小姐在这里面放的一万两银票,她泪珠子断了线似的落下来,感动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本该是尸骨都落在那臭泥坑里的人,小姐救了她,给了她自由,还给了她以后生活的保障,这份恩情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她哭得泪如雨下,看着江婉婉温柔的笑脸说:“小姐,等你能离开时,记得一定要回江南来,我们一起去游船。”
江婉婉将手里的帕子递给她擦眼泪,笑着点头:“我会回去的,到时候,你记得准备好酒菜等着我,我一定会去你家里叨扰的。”
迎迎破涕而笑,擦了擦眼泪,冲她挥了挥手,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