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晏棠止答应了。
如果对方是芍樱,他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我先来。”芍樱语气挺平静,淡淡说,“今天白天在美术馆的时候,我说了谎。我父母没有死。”
顿了几秒,她又说,“父亲我不清楚,母亲肯定没有死。当初我去溪远镇孤儿院,是她亲手把我送过去的。”
晏棠止心下一惊,连忙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长大了,她不能带着我。”芍樱若有似无笑了下,用清冽干净的语气陈述道——
“她是个婊|子。”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复仇线不会虐,期间各自成长的部分也不会虐,大家安心看吧!
感谢大家!
第15章
“她是个婊|子。”
“啊?”晏棠止清清楚楚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错愕。
芍樱却一副无所谓的状态,漫不经心说,“或者应该说…妓。要么稍微正式一点,叫性工作者。反正吧,就是做那种营生的。”
黑暗中,晏棠止转过身,看向躺在床上的芍樱,想努力透过黑暗看清楚她表情。
芍樱语气始终平淡,没有太多起伏,不给晏棠止偷窥情绪的机会。
“我三四岁吧,刚开始懂事,她一直做那种勾当,靠着出卖色相养活我。”
“别说了…”晏棠止不忍心继续听,轻声打断。
周围漆黑一片。视觉失去效果以后,感官便会被无限放大。
他听到芍樱若有似无笑了下,故意逗小孩似的,“怎么?不想听?”
“……”晏棠止无法立刻回答。
坦白来说,他非常想听。
相处这些年,他越来越在乎芍樱,已经把她当做人生里最重要的人。
对于那些自己无法参与的过往,晏棠止当然会好奇,想要探索,想要多了解她一点。
但,如果那些往事揭开,会伤害芍樱,晏棠止宁愿永远封印自己的好奇心。
他斟酌思考,半晌没有得出结论。
反倒是芍樱先打破沉默。
“没关系。”她突兀的说。
这句‘没关系’听起来很没有逻辑,但晏棠止却听懂了。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
——没关系,已经不会难过了。
“真的没关系吗?”他小心翼翼问。
“嗯。”芍樱翻了个身,枕着自己胳膊,“其实,如果你想知道,我随时都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从来没有问过。”
晏棠止闷闷‘嗯’了声。
“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我妈妈呢,她一直是个……性工作者。”芍樱最终选择了比较委婉的说法,跟晏棠止讲述道,“我记忆最开始,自己只有三四岁,跟妈妈一直住在小出租屋内。”
“那片地方的女人,都跟妈妈坐着同样的事情,努力生活下去。”芍樱淡淡说,“我妈妈跟她们不同,她是最漂亮的。而且,她还带着我。”
没有一个性工作者,身边会带着女儿。
可她妈妈没有办法。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或者,他早就死了。”
晏棠止轻轻插话,“阿姨没有提过吗?”
“没有,我也没问过。”芍樱自嘲道,“她做着那样的工作,我爸爸是谁都不奇怪。可能是附近农民工,也可能是路边乞丐,谁知道呢。”
晏棠止急急打断她,“别瞎说!”
在晏棠止心中,芍樱总是美好又神圣,不容侵犯。
芍樱没搭理他。话匣子已经彻底打开了,自顾自继续讲。
“我妈妈每次接客,都会把我藏到衣柜里。所以你也知道,我到现在都很害怕狭小、黑暗、又潮湿的地方。”
“等到我六岁的时候,该上小学了。别的家长都会把孩子送到学校里,但我妈妈隔了三条街,就让我自己走。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跟她哭跟她闹。后来我才明白,她怕自己给我丢人。”
“我上学以后,妈妈其实打算换个正经工作。但她读书少,技术性工作无法胜任。生了我之后身体不太好,没办法做太辛苦的工作。像是服务员之类的工作,又没办法维持家里开支。”
“她找啊找,终于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在一个厂子里,帮老板端茶送水打印资料。那几天她很开心,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结果上班第二天,老板就开始动手动脚,还说她送上门来,不就是打着那种主意。”
“从那以后,我妈妈明白了,她走不到正道上了。后来几年,也一直浑浑噩噩的生活着,直到我十岁的时候。”
芍樱转向晏棠止,正儿八经问,“我漂亮吗?”
“漂亮。”
“我说小时候。”
晏棠止点点头,“特别漂亮。”
“嗯,我小时候特别漂亮。有次我放学回家,被妈妈的客人发现了。他们居然问我妈妈,我什么时候可以接客,他们愿意花大价钱。那些人还说,婊子的女儿是小婊子,天生就应该接客。”
“我妈妈特别生气,拼命跟他们撕打。那么瘦弱的女人,竟然把男人推出家门。”
“然后她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睡着又醒来,她还在抱着我哭。”
“再后来…她把我送到溪远镇孤儿院。”
“所以,你其实不是孤儿?”晏棠止急急追问,“那阿姨呢?”
“走啦!”芍樱轻快的回答,“走的特别干脆,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她临走前,还说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不要找她,就当妈妈已经死了。”
“难怪你今天这么说…”晏棠止喃喃。
他觉得心脏仿佛被揪住,疼得厉害。
虽然芍樱没有哭泣,晏棠止却想抱住她好好安慰,告诉她没事了,以后有我在。
可是他不能,晏棠止按住自己手,清醒又冷静的告诉自己:不能。
我现在没有保护芍樱的能力。
必须成长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嗯。虽然妈妈抛弃了我,但是我能够理解她。”芍樱轻轻笑着,声音难得有些娇软,“她很爱我。”
芍樱很清楚,抛弃,是妈妈对自己最后的保护。
所以她没有怪过母亲。
但两人既然做过约定,以后没有任何关系,芍樱也不打算贸贸然千里寻母。
今天看到画的瞬间,芍樱其实动摇了,很想追问凌子川,问问妈妈现在怎么样?生活的好吗?
可她很快冷静下来,努力说服自己,用若无其事伪装自己。
——这些年,她一直呆在扶溪市,从来没有离开过。
如果母亲想要找到自己,想知道自己近况,她早就应该找上门了。
既然她没有任何动作,说明母亲不打算跟自己联络,她甚至连那副画都没有要。
芍樱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所以,当两人取消约定之前,她只当母亲死了。
“仔细想想,我童年好像挺无聊的。”芍樱伸长腿,踹了脚晏棠止,“到你了。”
“什么?”
“装傻?”芍樱嗤笑,“说好了分享秘密,总不能只让我说吧。”
“哦……”晏棠止拖长调子。
芍樱听他不情不愿,翻了个身,闷闷说,“不想说算了,我懒得听,睡觉吧。”
“没!我没有不想说。”晏棠止抿了下唇,挠挠头发,犹犹豫豫开口,“我只是在想,要从哪里开始说。”
“就从那张名片开始吧。”芍樱提醒道,“上个月,那个严铮律师给我的名片。”
“好吧。”晏棠止点点头,当真乖乖讲述道,“严叔叔是我父亲公司的御用律师,我父亲在世的时候,非常信任他。后来父母遭遇意外,也是他送我到孤儿院。”
“哦,你父亲有公司,果然是小少爷。”
“我父亲公司规模很大,其实今天美术馆的投资商…日安集团,就是我爷爷一手创办,后来又交给我父亲的。”
“哇哦~”芍樱吹了个口哨。
她虽然对商界不感兴趣,可多少听过日安集团的名声。
大概八年前,日安集团处于稳步上升期,市值一度位居全国前列。可自从前总裁遇难,公司换了管理团队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但就算走下坡路,如今的日安集团,依旧是穷人只能仰望的大公司。
“我不应该叫你少爷,”芍樱打趣道,“应该叫太子爷。”
晏棠止任由他闹够了,才无奈地说,“姐姐,我现在什么都不是,还要靠你养着。”
“乖,你这么有出息,我也算做投资了。”芍樱顺嘴问,“所以呢?律师找你做什么?”
晏棠止摇摇头,“不清楚,我没有跟他接触过。因为…”
晏棠止三言两语,概括了当年始末。
自己眼睁睁看着父母尸骨未寒,亲戚们却忙着瓜分家产。看着严铮无动于衷,任由风雨飘摇。
事到如今,他不想追究什么,也不想跟严铮有牵扯。
芍樱听完他的故事,语气随意地说,“严铮现在出现,肯定是来找你的。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会见他。”
“为什么?报仇吗?”
“为什么要找他报仇?你报仇的对象不应该是严铮。就算是,他也应该排到最后。”芍樱眼睛,在黑暗中仿佛透着光芒。她冷声说,“晏棠止,你确定,你真的不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晏棠止没说话。
心底有个细小的声音,代替他回答道:我想。
第16章
八月末,绵长的盛夏依旧燥热难耐。
暑假里最后几天,晏棠止思来想去,考虑良久,终于找芍樱要来名片,决定主动联系严铮。
电话拨通之后,他却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此前,晏棠止万万没想到,那么想要摆脱过去的自己,会亲手捡起跟过去的联系。
严铮接到电话,听见那边一片沉默,半晌没有人说话。
他预感到什么,没有挂断,反而小心翼翼问,“小止,是你吗?”
“嗯。”晏棠止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冷静些,“是我,严叔叔。”
严铮的声音哽在嗓子里,内心百感交集,有无数话想对晏棠止说。
但隔着电话,那些话一时半会没办法说出口。
严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呼吸两次。
晏棠止打来电话,其实在严铮意料之中。他早就料到,那孩子聪敏通透,肯定会跟自己联系。
此前,严铮偷偷关注晏棠止好久。对于他的情况,不能说了如指掌,也算大概了解。
当他把名片留给芍樱时,便怀揣着这种企图,希望对方愿意跟自己联络。
——因为严铮清楚,如果自己贸贸然出现在晏棠止面前,少年肯定不搭理自己。因此,才选择迂回的方式。
“小止…”严铮声音近乎叹息,低声请求道,“咱们见一面吧?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你。”
那边晏棠止沉默半分钟,轻轻应了声,“好。”
见面地点是严铮决定的,选在一个环境清雅的小茶馆。茶馆内有单间包厢,隐蔽性很好,适合谈话。
晏棠止准时来到茶馆外,隔着老远,便闻到一股茶香,丝丝缕缕勾人怀念。
从前,晏棠止父亲在世时,最喜欢喝茶。每每得到好茶叶,都要分给晏棠止尝尝。
那时候,晏棠止还没有到品茶的年纪,总觉得茶水又苦又涩,每次喝一点的都会皱眉,“好难喝。”
父亲纵容又宠溺的揉揉他头发,笑着说,“茶可是好东西,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可惜,没等晏棠止长大呢,身边的茶香永远不在了。
他闭了闭眼,将意识从回忆中抽离,迈开长腿走进小茶馆。
茶馆里面同样风雅,桌椅和柜台全都是竹子,连包厢也用小竹门隔开,上面挂着干竹叶做帘子。空气中弥漫着茶香,淡雅清宁,经久不散。
晏棠止撩开帘子,严铮早已经等在里面了。
相隔八年,晏棠止再次见到这个人,发现他其实没有太大变化。
依旧像自己记忆中那样,成熟,沉稳,严谨。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拿着资料走进书房,跟父亲商讨工作。
偶尔还会抽空哄自己,“小止乖,去外面玩。等叔叔和爸爸谈完正事,再带你出去买零食。”
每每这时,父亲总会宠溺的笑笑,“老严,你别惯着他。”
“有什么关系?孩子年纪小,是应该宠着。”
晏棠止心知肚明,那段时间永远也回不去了。
而今时过境迁,坐在严铮对面的人换成了自己。
可情况并不像父亲期待的那样,渐渐长大的晏棠止,没有好好继承偌大的晏家。
晏棠止想起芍樱问自己的话。
‘晏棠止,你确定,你真的不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他当然想,扎在心底那么深的执念,怎么可能不想。
晏棠止确实很珍惜跟芍樱相处的平静温馨,所以安于现状。
其实在他内心深处,那股火从未熄灭过。
只是,晏棠止害怕燃烧时会伤害最重要的人,才一直选择忍耐。
可现在,最重要的人推了自己一把。
所以他来了。
“小止,终于又见面了。”严铮起身,深深看了晏棠止一眼。
当年稚嫩孱弱的小小少年,而今变得成熟许多,个子已经比自己还高,模样也愈发俊秀。
他往晏棠止身后看了眼,“你姐姐呢?没跟过来吗?”
“没有,我也不打算让他过来。”晏棠止眯了眯眼,“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必须独自面对。”
严铮语气带着欣慰,“嗯,长大了啊。”
记得以前,晏棠止特别黏大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父母陪着。稍微遭到冷落,动辄哭哭闹闹。
当时,晏家的亲戚朋友都觉得,小少爷娇里娇气,以后肯定挑不起重担。
结果天意弄人,现在的晏棠止远比同龄人成熟很多,完美继承了父辈风范。
“严叔叔,”晏棠止满脸冷淡,直勾勾望着他,“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巧了,我也不是。”严铮招呼他坐下,倒了一杯茶,笑容逐渐收敛,表情变得格外严肃。
“小止,接下来我说的话,你都要听清楚了。”
“根据我暗中调查,当年导致你父母遇难的事故,大概率不是意外——”
“他们是被谋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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