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唱贺陛下驾临时,在场所有人皆揖礼叩拜,钱宴植左右看了看,抬头间正好撞见身着玄衣圆领袍的霍政,胸前的金线团龙绣纹栩栩如生,腰上束着革带。
发髻上没有束冠,只是横着一支短的玉簪,神情依旧清冷肃穆,瞧了钱宴植一眼,他便揖礼低头,不敢去看霍政那双会吃人的眼睛。
霍政站在段易的面前,嗓音低沉无情:“是他么?”
段易道:“回陛下,太监陈辛对刺杀陛下一事供认不讳,还请陛下处置。”
陈辛是个年过半百的太监,身形更是瘦弱不堪,此刻跪在风口,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霍政停在他的面前,他也并未表现出半分惊惧,只是嘲讽一笑,轻蔑道:
“昏君!是我要杀了你!谁让杨氏那个贱婢污蔑了先皇后!让她在冷宫凄凄惨惨的死去!”
霍政冷静的站在他的面前,神色如常的听着那太监唤自己昏君,唤自己生母做贱婢,听着他陈述着自己想要杀他的理由。
因为他是杨氏的儿子,因为他夺了原本该是成王殿下的皇位,因为自己的生母让先皇后被废,最后惨死冷宫。
陈辛是先皇后曾经的旧人,先主子受了冤屈,他自然是要报仇的,所以才谋划了这场刺杀。
钱宴植就弯腰站着,听着那太监做出临时前最后的咆哮,似乎想要将曾经的宫中秘闻闹得人尽皆知,顿时为自己的捏了把汗。
不会还要被暴君杀一次吧?不要啊——
霍政凝视着陈辛那双含怒的双眸,平静的开口:“可说完了?”
陈辛:“昏君,你要杀便……”
他话音还未落,身形便已僵直,眼中愤恨凝结,浑身寒凉,唯有那瞬间喷出的鲜血还是热的,烫的,灼的那小太监浑身发抖,当即便倒在地上抽搐两下,没了气息。
霍政手中握着刀,是从他身边的禁军统领段易腰间抽出来的,眼下刀尖还在滴血,陈辛也已经倒在了地上,双目瞪圆望着天,似乎还在喊冤。
钱宴植偷偷的瞄了一眼霍政,他神色如常的将刀递了回去,与段易小声说了句什么,随后在内侍的陪同下,进去了文德殿内。
侍卫们赶忙将尸体以及刺客统统拖走,段易也往钱宴植这边走来,吓得钱宴植后退一步:
“灭……灭口啊?”
段易看着钱宴植那惊愕的模样,不由含笑朝他揖礼:“多谢钱少使相助,才能通过那小太监抓到幕后主使,功不可没啊。”
钱宴植有些惊讶:“你不是来杀我的?”
段易愣了:“为什么杀你。”
钱宴植指了指文德殿,段易当即就明白过来:
“陛下说,让钱少使去文渊阁就职,住呢,还是住在含烟阁,让我们日后在宫里与你些方便。”
钱宴植有些不信,却多少还是有些庆幸的。
行,没有再领一次盒饭,还是不错的。
【完成帮助皇帝捉拿幕后主使,奖励积分一百二十】
突然的系统提示让钱宴植觉得现在不是不错,而是非常爽。
不愧是财神爷,现在又有积分进项,想来应该用不了多久,花在霍政身上的二十万积分就能全部赚回来。
第8章
被内侍领着前往文渊阁的这一路上,钱宴植将霍政骂了个狗血淋头。
有段易看着刺客和陈辛,他不能拳打脚踢出口心中恶气就算了,这忙活了一晚上没睡,那个暴君竟然不让他去睡觉,还要他去文渊阁修补古籍,修补他爸爸坟头草三米高。
暴君!十足的暴君!
【叮——隐藏任务五百积分到账】
钱宴植看着自己积分数目发生变化,心里这才好受一些,于是开始跟系统交流分散一下注意力。
钱宴植:‘系统系统,有没有暂停时间的道具啊,我好困啊,想睡觉。’
顿时,系统页面弹出沙漏形状的道具,与价格,看的钱宴植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钱宴植:‘五万积分,你们也太抠了,做任务几百几百的发放积分,这他妈买道具就几万几十万积分,你们有没有问过物价局!’
【……这是规则】
钱宴植:‘屁,我看你们就是想钱想疯了。’
系统没有再回复他,因为文渊阁已经到,负责文渊阁修补古籍的修撰官已经携领文渊阁负责的两名内侍站在了宫门前等着了。
领路的内侍已经离开了,眼下这宫门口就只剩下了修撰官与掌事内侍在,尤其是那位修撰官,上下一打量钱宴植,鼻孔里都透露着鄙夷。
“钱少使,这修补古籍是个费神费力的活儿,钱少使既然是陛下安排的,下官也不敢不接待,这样吧,钱少使先去厢房处歇息喝喝茶,等熟悉了再进行古籍修补的工作。”
修撰官满面含笑,人前功夫做的倒是十分得体,如果他眼底没有那丝轻蔑的话,钱宴植就真的信了。
但谁让他昨天一夜未睡,这会儿他实在需要休息休息,也就这听了修撰官的话,被掌事内侍带进了文渊阁中,穿过游廊直接去了厢房。
厢房是临水而建的,推开窗正好瞧见池塘里的田田荷叶,还有在亭台里对坐翻书工作的其他修补官员。
其实在等霍政下朝的时候,钱宴植就问过段易了,据他所言,这文渊阁中修补古籍的官员,大都是之前中举的举子,名次虽然靠后,却依旧进了翰林院,领了闲差。
直到文渊阁中的古籍出现问题,霍政这才抽调他们过来修补。
平日里的文渊阁,除了在这里保养书籍的内侍及内廷官员,基本是见不到这么多人的。
钱宴植瞧了半晌,实在也有些困了,见着厢房的榻上有被子,就直接趟过去睡了。
等他睡醒了,日头也偏了西,文渊阁内修补古籍的官员已经回去了,钱宴植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几个洒扫院子的太监,不由揉着头发,满脸疑惑:
“这就……下班了?”
——那也太爽了,今天好像就啥也没看,就睡了一天啊。
钱宴植莫名觉得有些爽,与洒扫的内侍打过招呼以后,便让系统开启了会去含烟阁的导航。
【你这算不算旷工】
钱宴植想了想:‘算吧,但是又没说给我工钱,总不能让我倒找吧。’
【我觉得文渊阁的那些人,有点看不上你】
钱宴植嗤之以鼻:‘他们能看的起谁啊,毕竟我又不是走科考路上来的。’
【那不是更应该认真工作吗】
钱宴植:‘我很认真啊,我的工作是改造暴君,我记在心里的呢。’
【……你说的对】
钱宴植:‘你说的也对,我虽然是改造暴君,但如果我不和他拉近关系,就改造不了,凭一个救命之恩,他应该不会听我的话。’
【你知道就好】
钱宴植:‘行吧,明天开始认真工作!’
跟系统边交流边往回走,却不想在跨过宫门时便听见隔壁宫道上传来小太监劝阻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与疼惜,让钱宴植不得不停下脚步。
然后退回几步停在宫门口,瞧着宫道上跪着的小小少年,他神色冷峻,身姿跪的极端,任凭内侍在他耳边劝说,他依旧无动于衷。
“殿下,我的小殿下,您起来吧,陛下这会儿忙于政务,不会见您的,您还小,应当与学业为重,这是陛下的吩咐啊。”
太监站在一旁,又不敢伸手去拉,只是急的跺脚。
可那小少年却用及清楚坚定的声音道:
“身为人子,日日与父亲请安是规矩,听闻父亲遇刺,未能一早便来问候,已是罪过,若不亲眼见到父亲安然无恙,儿臣心中难安,儿臣只求见父亲一面,亲眼见过父亲无恙,自会回去勤加读书,不扰父亲。”
虽然年幼,可声音却极为铿锵有力,听得钱宴植不由疑惑的瞧了瞧周围环境。
这里他好像早上来过,是霍政处理政事的文德殿,难道说,那个小孩儿是霍政的儿子?
!!!
钱宴植震惊的脑袋顶上都冒叹号了,瞧着那小孩儿倔强的脾气,还有眉眼,跟霍政的确有几分相似。
只是依照霍政那个脾气,这世上还有女人跟他生孩子?
那这女的简直就是人中龙凤啊。
钱宴植心里感叹两句,正要往含烟阁走去,却不想被人唤住,使得他不得不驻足,侧首瞧着朝自己走来的内侍,不由指了指自己:
“你喊我?”
内侍朝他揖礼,随后才道:“小殿下得知陛下遇刺,便来此处跪着求见陛下,奴才是劝不动了,钱少使当时在场,还请钱少使劝劝小殿下,让他回去吧。”
面对着内侍含泪的请求,钱宴植沉吟着,略微歪了歪身子饶过内侍瞧着那位依旧直挺跪着的小孩儿,叹息一声。
【叮——触发日常任务:父子见面,奖励积分七十】
刚要拒绝,却不想系统竟然发来日常任务,钱宴植内心十分纠结。
管闲事向来不是他的风格,毕竟是人家父子之间的事,可这次管闲事还有积分可以赚,七十积分虽然有点少,可这苍蝇腿儿再小也是肉,不赚白不赚啊。
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活计,这任务,接了!
钱宴植十分豪气的应下了,见着钱宴植点头,内侍也是十分感激的领着钱宴植就往那小孩子身边走去。
他跪的极为端着,即便是有风吹过,他身姿依旧未曾倾斜,真是个固执的小孩。
钱宴植笑了笑,蹲在了那小孩子的面前的,轻声道:“小殿下,你父皇遇刺时我在跟前,没有伤到你父皇,反而是你父皇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刺客拿下了。”
那小孩儿这才转头过来看了钱宴植一眼,静默片刻后,钱宴植以为他好奇当时的场景,都准备好夸大其词给他讲的时候,却听他道:
“钱少使,在宫中行事如此轻浮,不得体。”
钱宴植胸口犹如被打了一时有点喘不过来气。
他竟然被一个小孩儿教训了,正当他要开口说话时,却见着那小孩儿起身正对着钱宴植,朝着他郑重其事揖礼深拜道:
“钱少使安好,我听宫中嬷嬷说过,您的父亲曾经救过我父皇的性命,父皇这才将您接进宫中,我叫景元,霍景元,钱少使日后可唤我名字。”
钱宴植刚回完礼,就见着景元撩了裳摆,继续跪在了宫门口,神情认真,且固执。
钱宴植凝视着小孩儿的侧脸,莫名觉得霍政的确太无情了,好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都跪了这么久了,就为见他一面,他竟然无动于衷。
一想到这儿,钱宴植就来气,忙起身站到宫门前,行礼道:“还请公公通传,就说,就说钱宴植求见。”
门内的内侍回礼道:“若钱少使是为了小殿下求情,就不必了。”
钱宴植道:“不是,我只是想见陛下,不是为了小殿下。”
内侍瞧了瞧钱宴植,又瞧了瞧宫门前跪着的霍景元,摇头叹息一声,这才转身往文德殿而去。
钱宴植回头望着神色未改的景元,愈发的坚定了要见到霍政的决心,甚至等到了殿内,他还要指着霍政的脸,给他骂个狗血淋头!
片刻后,内侍才回转来:
“陛下有命,只见钱少使一个人,至于小殿下,陛下说,请小殿下回宫去。”
霍景元抬头望着内侍,轻咬了咬下唇,眼中含着热泪,似乎还在等着什么。钱宴植忙转身蹲在他面前,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笑着道:
“不难过,哥哥帮你。”
钱宴植说的温柔,走路也带风,尤其去到文德殿这一路没有一个人拦他。
第9章
文德殿中。
霍政正埋首瞧着折子,手里握着的御笔几乎没停下来过,就算钱宴植在殿中跟他见礼,他也没有抬头,只是漫不经心提了一句:
“今日在文渊阁可还习惯?”
钱宴植愣了一下,旋即揖礼,面不改色气不喘道:“还行,大家都挺照顾我的。”
霍政笔下微愣,抬眸睨着眼前这个撒谎都不会脸红的人,顺手抓起了手边的奏折扔在了钱宴植的脚边。
“这弹劾你初次到文渊阁便颐指气使,不工作,一心贪睡的奏折早就送过来了。”霍政的语调清冷,尤其是那双会吃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钱宴植,看的他后背发麻,竟不知该作何解释。
他捡起奏折,支支吾吾道:“昨夜不是为了抓刺客,一夜未睡,我就是……我就是需要休息一下,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陛下,这不行的呀。”
霍政的视线没有挪开,钱宴植争辩完了也立马别过脸颊看向别处,有些怂的开口:
“我错了,我明日一定好好工作,不给陛下丢人。”
霍政这才收回视线,继续批阅着眼前的奏折。
听着没了下文,钱宴植便想到了宫门口跪着的霍景元,想到促成父子相见还有七十积分,他便贼心不死,偷偷摸摸的望了霍政一眼:
“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陛下说我错了,那我认了将来改好,那陛下有错,陛下改么!”
霍政抬眸一瞧,惊的钱宴植又差点丢掉半条魂。
“你说什么?”霍政问。
钱宴植紧咬后槽牙,握紧双拳,想着那七十积分,便给了他莫大勇气,然后直勾勾的望着霍政,开口训道:
“为人父母既生则养,既然不养为何当初要生他,身在皇宫,落胎的招数不要太多,为何要留下他,不就是陛下想做父亲么!如今生养了出来,却又嫌他,避而不见,你不配做他的父亲!纵使将来陛下有十个二十个儿子,也不配为人父!”
钱宴植喋喋不休的,口里如同吐出小钢炮般,字字句句炸在了霍政的耳朵边上,听得旁边候着的内侍也是神情惊愕,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伏在地。
霍政的双眸犹如蒙上寒冰,幽深而冰冷,似乎方才那番话,让他陷入痛苦愤恨的回忆,他握着御笔,只听啪的一声,便断作两节,断裂的声音听的钱宴植心口略紧,脑袋里也浮现出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