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娘子,你这是做什么?”燕檀拿着蒲葵扇边扇炉火边问宋星遥。
“做些喂猫的零嘴儿。”宋星遥坐在廊下细细向燕檀解释起来。
这是她从雷九那里学来的猫儿零嘴独门秘方——酥烤鱼骨和鸡胸脯肉,今儿有空便安排上了。这鱼骨只取鱼脊骨,剪去两侧细骨,鸡胸脯肉则切成薄块,两者一起放在炭火上烤,其间不加一点佐料,直到鱼骨酥脆,鸡肉一点油水不剩再撕成条状,就算大功告成,最后用干燥容器装了盖严,能存放好长时间。一时想讨好或勾引哪只小刁猫了,就取出一把,保管再怎么高傲不亲人的猫,也要屁颠颠地跑过来粘着你。
当然,这不是猫的主食,不过是讨巧的玩意儿罢了。
“我的乖乖,一只猫也值得费这么大劲儿?人吃的都没它细致。娘子,您给自己找了两个主子回来啊?”燕檀听完就咋舌。贴身跟着宋星遥的时间一长,她倒敢怼宋星遥了。
“谁说不是呢?长安贵人府里养的猫,可不敌半个主子?比那些平头百姓活得都滋润呢。咱们呢学点手艺,以后去了长安,也好叫那些贵人们另眼相看。”宋星遥回道。
“养个猫还能叫贵人另眼相看?”燕檀眼皮一翻,对此不以为然。
宋星遥懒得与她争辩,算算时间差不多,便将窑炉一掀,浓香四出,燕檀咽咽口水:“娘子,这玩意儿……人能吃吗?”
“你尝尝?”宋星遥便夹了段鱼骨,似笑非笑地递给她。
燕檀还真将鱼骨吹凉往嘴里一放,嚼得嘎嘣脆响,含糊道:“香!要能再撒上些盐、胡椒、芝麻就更好了。咱在东市支个摊儿卖这个,包管食客如云,不愁生计!”
宋星遥给听乐了——猫没馋上,倒是把人先馋上了。
炉里的鱼骨和鸡脯肉都已烤好,燕檀一块块夹出,玄云和金宝已经围过来,拿爪子扑烫炉,被燕檀一葵扇挥开,宋星遥便拈了块鸡脯肉撕成条,一边喂猫,一边放眼望去。
莺香正院里洒扫,听到燕檀的笑声停在原地怔怔看来。这段时间她被燕檀取代,不止跟在宋星遥身边的时间少了,两人也生分起来,她又是沉默寡言的个性,便有不解委屈也不问,只闷头做事,心情自然复杂。
与宋星遥目光一撞,她又飞快将头垂下继续打扫院子。宋星遥暗暗叹声气,想起长安来。
她身体已然痊愈,头疼的毛病只要不回忆也就不发作,祖母见她大安,已经往长安递信,让接她去长安团圆。前两天孙氏回信刚到,信上果然说等她阿兄过了金吾卫遴选就回洛阳接她,算来她至多也只能在洛阳呆到夏末。
进长安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她却还有要事未了。
莺香的事倒不难解决,难的是另一桩事。她想管孙藏要个昆仑奴,但昆仑奴都是男人,跟着她这未出阁的女儿确实不像话,因此就算孙藏同意,她祖母也必不同意,她左思右想都找不到借口能说服他们。
宋星遥愁坏。
不想没过几天,这现成的理由就送到她手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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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端午节向来热闹,五月恰逢牡丹盛花,出外赏花的人本来就多,官府又在洛水河畔办了龙舟竞渡,引得全城百姓几乎倾巢而出,聚在河畔看热闹。宋家的小辈自然按捺不住,堂兄弟几个护着家中姊妹一大早就出了门,边逛边往洛水河去了。
宋星遥牵着宋家小郎的手跟在姊妹中间,这宋小郎是宋星遥大堂兄,宋家二房长子的儿子,今年五岁,生得雪团一样,乳名春生。因着宋星遥屋里养着狸奴,这小郎没事总往她屋里跑,和宋星遥感情极好,最是粘她。
龙舟竞渡年年都有,宋家人也不是
第一回看竞渡,有堂兄弟带着几个家仆护着,本不会出事,不想这一年的竞渡出了意外,渡口前有几人被挤得失足落水,衙役上前救人驱民,人潮向外涌去又引发了踩踏,一时间人群恐慌,纷纷向外退去。
宋星遥正走到半中间,见状她急急抱起宋小郎往外退,结果与宋家人被人潮冲散,待她避进个人少的巷子时,身边已经不见宋家人。
这厢她才将小郎放下,气都没喘顺,巷子的阴影底下忽然冲出个人,一声不吭掐腰扛起小郎,一手捂住他的嘴,迅速往巷子深处跑去。宋星遥猝不及防之下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遇上拐子当街抢孩子,于是拔足狂追。
她已然不及细想,也没有时间找家人求救。
拐子的手法,她见识过的——那大抵也是上辈子的事了,她嫁进林家后,林家唯一一个与她的交好的堂嫂子就在花灯会上被人拐走了独生子,后来林家寻遍长安都没找到孩子,那个堂嫂子也因此愧疚抑郁成疾,最后竟悬梁自尽。
所以宋星遥深知,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跟上拐子,找到他们的落脚处,那孩子找回来的机会,极其渺茫。
第7章杀招
宋星遥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尽管她出于冲动拔腿追出巷子后就已逐渐冷静,知道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当即改变策略,只打算追踪对方到他们的落脚地,再报官抓人救回小郎,然而到底还是小瞧了拐子。
洛阳城的里坊间虽然街巷规整,但屋舍间仍有许多暗巷如枝脉展开,弯弯绕绕且阴蔽幽窄。拐子抱着孩子健步如飞,显然早已摸排过路线,拐进暗巷后就消失不见,阴影处埋伏的接应者猝不及防跳出,拿着麻袋将跟上来的宋星遥套头装了,一并带走。
宋星遥眼前一暗,再次体验到让人作呕的恶心感,仿如回到惊心魂魄的那个夜晚。
纷乱复杂的记忆霎时间扑天盖地涌来,恐惧渐渐占据上风,她头又刺疼起来,既害怕又恼怒,气自己吃过一堑怎就未长一智,又这般着了道。
她在麻袋中疯狂挣扎呼救,但那起人挑的都是僻静的无人小路,她的呼救并没带来作用,反而让她喊哑了嗓子。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她才被放出麻袋,捆了手脚推进间堆放杂物的耳房内。
“老实点呆着。”抓她来的男人眼珠子往她身上上下一溜,摸着下巴舔舔唇,警告一句就闭门而出,随后隔门又传来他的声音,“抓了个标致的小娘子,去请大哥过来。”
宋星遥缩腿慢慢挪着坐起,仔细听门外声音,确认那人脚步声已远,门外的声音有些杂乱,孩子的哭泣声隐约传来,其间夹杂着女人尖厉的喝骂,她这是进了拐子老巢,只是不知小郎被他们关到何处。
这一路她都被人闷在麻袋内,并没见到这处宅院的格局,也不知道宅子位于洛阳城何方位。屋里光线不佳,她渐渐适应后才举目四望,先看窗户,窗户已被木条钉死,只剩夹缝里落进的几道光。
“阿嚏。”
屋里杂物多,灰尘大,霉味重,宋星遥打了个喷嚏,觉得从窗户逃生的可能性为零,便又转头望向另一侧,这一望之下却把她吓个结实。
她的目光撞上一双眼。
狭长犀利的眼冷幽幽盯着她,像淬血的箭头,忽然间与她记忆里某个画面重叠。
源自心底深处的恐惧让宋星遥的身体剧烈一蜷,喉间发出嘶哑低叫,仿如遇敌的刺猬,片刻之后才渐渐冷静,惊疑不定地看着倚在旧斗柜前的男人。
这人与她一样也被捆着手脚,长发凌乱不堪,蓄着络腮胡,五官不清,身上的圆领袍残破不堪,破损处全是伤口,宋星遥这时才嗅到屋里淡淡的血腥味,都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也不知人被关了多久。
他冷幽幽的目光在望见她惊恐的表情时化作讥诮的笑,似在嘲笑她的胆小,不过很快就将眼皮闭上,不再理会她。
宋星遥倒是定下心,将适才一闪而过的画面抛开——这男人长相很陌生,她应该不认识他。
“这位兄台,你是何方人士,怎会被关在此地?”庆幸那些人没堵住她的嘴,她还能说话,于是试探道。
男人不理她,兀自闭着眼。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外边那些都是什么人?”她再接再励。
他仍不搭茬。
宋星遥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这人就是不理她,她有些恼怒,望了眼屋外,生恐刚才听来的那个“大哥”要过来,便急道:“你怎么不说话?都是落难之人,你莫非不想逃出去?咱们商量商量对策。”
男人终于睁开眼皮,仍是讥诮的目光,不过总算开口:“吵死了,你聒噪得很!”盯了她两眼,又慢条斯理吓她,“你都被抓进来了,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人贩子的巢穴,这起人长年在京畿一带作案,除了拐带孩童,也拐带女人。抓来的孩子,皮相好能卖的就卖个好价,不能卖的就挑了手筋脚筋去乞讨,或者塞入瓮中制成侏儒当成玩物。至于女人……你说呢?”
他反问她,见她答不上来,便嘲笑道:“外头全是他们的人,少说也有十来个,你被抓到这怎么逃?不如省点力气吧。”
说完话,他刚要闭眼,被缚在后背的手掌突然塞进一件东西,他诧异地转头,却见宋星遥不知几时已经挪到他身侧不远处。他捏捏那东西,越发诧异——那是脚,女人的脚。
“少废话,把我鞋子脱了,鞋底藏有薄刃。把绳索去了,咱们一起逃,不论谁成功逃出去,记得报官!”宋星遥当机立断道。她手脚上的绳索捆得紧不好踢鞋,只能求助于他,再者论两人合作脱逃的机会大些,总比她一个人好点。这时候她也不能去想这男人是敌是友,稍后若对方的老大来了,她可能连这点机会都没有。
男人没说话,再次打量起她。她看起来年岁尚轻,绝超不过十六岁,穿一袭红蓝配的齐胸襦,梳双螺髻,发间插的豆娘应该是今日街边新买,挣扎之下已经歪斜,模样倒是标致,细皮嫩□□红齿白,像个养在深闺的小白兔,但……兔子身上会藏刀?还把脚伸到一个男人掌心?
不过,来得倒是时候,他正愁脱身。
便只这片刻思忖的时间,宋星遥已经不耐烦,蹬蹬脚提醒他:“动作快点!”
男人又垂下眼,略为粗鲁地捏住她的脚,正要用力,门外脚步声响起,几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大哥!”
宋星遥心脏一紧,飞快缩回脚,这一缩倒是刚好把鞋子留在男人手中,她的左脚剩下罗袜,飞快藏进裙摆中。屋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胡服的男人被簇拥进来,三十开外的年纪,腰间革带别着弯刀,个头不高,可身上肌肉贲张,是个练家子。
看周围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应该就是前头那拐子嘴里的“大哥”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宋星遥只来得及与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男人依旧面无表情,没有给她任何提示,她咬咬唇往后缩了缩,只听“大哥”道:“货色确实不错,能卖个好价。不过……”
他走到宋星遥面前,俯身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脸,宋星遥嗅到他嘴里散发出的酒肉臭气,一阵作呕。
“这么好的货色,卖了不值当,先留着享用享用。”他笑笑,目光锁在宋星遥身上。
身后的几个男人哄堂大笑。
“你……你是他们的头领?求,求你放了我!我让我家里给你银钱……”宋星遥惊恐地开口,语不成句。
“我是他们的老大,不过小娘子,放了你可不成。”他心情不错的样子,松开她后招来手下,“把她身上的绳索解开,束手束脚的,玩起来没意思。”
趁着手下给宋星遥松绑的当口,他又走到角落的男人身边,毫不留情踹上男人肚子,男人闷哼一声倒地,被他一脚踩在脸上:“陈三,你混到老子身边不就是想救这些人?今天就叫你开开眼,看老子怎么玩她!”
说罢他回声走向宋星遥,宋星遥手脚绳索已解,没人管她脚上少了只鞋,她惊恐地向后退去,直至后背撞到灰壳剥落的墙,退无可退。四周又响起淫声秽语,宋星遥瑟瑟发抖地贴墙而站,如被虎狼盯紧的猎物,却半点声音都吐不出来。
倚着柜子的男人看着对方一步步逼向宋星遥,庞大的身躯一伏就将宋星遥压在墙上,他终于动容,眼中迸出杀气。宋星遥似乎推了对方一把,把头偏开躲避对方的轻薄,冷不丁间与男人对上眼。
她就站在窗户旁,夹缝里的光线在她脸上拉出光斑,有一道偏巧照在她眉眼间,叫男人看清她的眼。她眼眶是红的,眼白里有几根血丝,似乎想哭,但没哭出来,看着有股狠劲,更像是被逼上绝路的赌徒,临死之前要搏一条生路。
宋星遥浑身颤抖。她不谙兵道,只听林宴说过一句“擒贼先擒王”,她深以为然。她刚刚问出来的,眼前这个人就是他们的首领,若能制住,他们也许就能全身而退吧?她不知道这一眼能否让那边的男人明白她的对策,但她别无选择。
好不容易从噩梦里醒来,成为十五岁的自己,她想舒坦地活下去,不想死,尤其是死得这般难堪。
散发着浓烈体味的躯体再度沉沉压来,宋星遥的肩头被对方紧紧钳着动弹不得,粗糙的手掌隔衣抚过她腰间肌肤,带来叫人恶心的触感,单薄的衣裳就要扯落,她看着对方已然逼近的脸,艰难抬起手腕,悄然瞄准对方的眼。
宋星遥没杀过人,上辈子没有,这辈子也没有,别说杀人,她连伤人的事都没做过,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
一道银光从宋星遥袖□□出,径直没入对方的右眼之中。
柜前的男人正暗自手腕发力,将已被割得差不多的麻绳挣断,刚要发作,忽闻宋星遥那里传来声尖厉至极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