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每每告诉他要专心学问,可心里头却总有一个念头频繁跳出来。
那个在离别时哭得眼睛红红的小姑娘,如今还好吗?
林骥瞧得出儿子为何心神不定,仰头灌干净杯子的茶水,鼓励地拍了拍儿子,示意他振作:“晏儿,你未满十四,若是今科能一朝得中,才有底气向人家开口。”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握在杯沿的指骨不自觉加重了力道,显出志在必得的决心来。
“父亲,我都明白的。”
他自小便是个听话的孩子,旁人觉得枯燥无味的四书五经,他亦能八风不动地读上一整天。
这些年跟从父亲前往各地游学,更是越发坚定于自己济世救民的决心。
可唯独阿宁让他觉得,在除却这些宏图伟业之外,世间还可以有别的乐趣。
春日里她扑蝴蝶的娇俏身影,求是堂课上背不出书的无辜耍赖,还有那一日风陵渡口,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奶嗝……
褚衣少年的一只手掌缓缓贴近了心脏,感受着其中不自觉加快的跳动。
阿宁,等着我!
……
平宁侯府,芝兰堂内。
简祯仔细翻看着儿子的衣物,替他查验一番有无纰漏。
“号房之内不许穿带夹层的衣物,可眼下刚入春又天寒,务必带牢了这件大氅,夜里休息时用。还有,这是娘亲亲自一对儿护膝,答题时可千万要戴上……”
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使得卫忱好笑地打断她:“母亲,我又不是三岁稚子,如何不晓得这些?”
“我还不知道你,一旦钻进那笔墨功夫里,便什么都不顾不得了。”
这大儿子哪里都好,偏偏读书一道实在是痴。如今新帝的第一次恩科在即,卫忱自然是整装待发。
他陪着贺归年念了这些年的书,从齐王小可怜陪到了如今君威日甚的少年天子,是早早便想要如父亲一般,立朝有一番作为,也好不辜负母亲这些年的悉心教养。
十三四岁的少年看着母亲亲力亲为地为自己对着单子,忽然觉得眼底有些潮湿。
原来一眨眼的功夫,便过去了那么些年……
他似是想起什么一样背过身子去寻东西,借以掩饰自己湿润的眼睛。
“母亲,你看。”
初初长成的毓秀少年捧着一个匣子,送到简祯身边。
“这是什么?”
简祯有些迟钝地抬头,对这个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东西投以不解的目光。
伴着匣子被缓缓打开,一抹似曾相识的鹅黄色映入她的眼帘。
这,不正是忱儿六岁那年,自己做给他的书袋吗?
当时由于自己的一些恶趣味,还特地给小老头似得儿子,做成了小黄鸭一般的样子,故意哄骗他用了许久。
后来不见儿子背,简祯还以为是忱哥儿大了,晓得了害羞,不想再用这般稚气的书袋。
谁知这些年过去,他竟然还好好地留着,珍藏在自己的屋子里。
她怀恋地展开这件旧物,在儿子的肩上比了比,笑道:“忱哥儿真是长大了。”
昔日可可爱爱,萌死人不偿命的小包子,如今竟也成了翩翩少年郎,即将参加会试去了。
“当年日日背着这书袋念书,不久便发现磨损的厉害。儿子便再也不舍得背了。一直留到现在。”
“痴儿,母亲会少了你一个书袋子用?”
简祯伸出手去给儿子整了整衣物,感受着少年人渐渐不再单薄的肩膀。
她明白是前六年缺失关爱的日子,养成了这孩子不爱把一切诉诸于口的性子。
张了张唇之后,简祯到底什么也没说,改为对儿子鼓励一笑,拍了拍他的肩:
“去吧,母亲等着你蟾宫折桂。”
……
近万名举子在贡院中伏笔疾书了整整三场,才等来开院的通知。
体力不好的早已面色青白,自觉不妙的走路都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卫忱虽自幼跟着父亲习武强身,却还是一脸疲倦地上了侯府前来接人的马车。
简祯正坐在车厢内,看见儿子虽面色疲惫,一双眼睛却还算清明有神,这才放下了自己一半的心。
看来忱儿考得不错。
她没再多问,把一张厚厚地大氅捂在儿子身上,要他就着马车稍稍休息一会儿。
卫忱也是累极了,沾了轻软暖和的大氅,困意便不由自主地袭来,靠在车壁之上沉沉睡去。
这回家的路上有母亲在,他安心极了。
……
历经一个月的焦急等待之后,主持科举的礼部衙门,终于准时张贴出了一张张金色笔迹的名贴,引得早早候在宫城之前应举之人,蜂拥着上前查看,急切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有人喜极而泣,大声高呼,有人名落孙山,黯然神伤,有人早早预料,胸有成竹,有人自知不妙,心怀侥幸……
窄窄的一段红墙之上,就这么书尽了无数学子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
看榜人流散去之时,又有好事者等在红榜之前,奋笔疾书抄写下齐上的名字,出售给重金购买的人。
中榜的名字一传十,十传百,飞速地在燕京城中流传开来。
其中,最为津津乐道的故事,当属林氏父子二人,双双高举榜上。
竟于一门之内,出了父子双进士的佳话。
加之这林骥又是一个鳏夫,林晏更是龙章凤质,更是惹得许许多多的人动了心思。
若是自家能有女儿嫁去林家,可不就捡了这个大便宜吗?
故而一脸数日,林氏父子租住的小院,便如潮水一般送走了一波接一波的客人,连门槛都被踏没了半寸。
父子二人躲不过去,只好在答应在自家宴客答谢,好叫这些人一次消停。
本是一场好意,免得他们闹个不休。
谁知,竟在这宴会之上,闹出一场事端来。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小奶猫的肉垫,是凉凉的啊……
【痴汉笑】【痴汉笑】
第98章你很不对劲
那日,林氏父子的答谢宴上,本是一片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可惜二人在那些有了心思的人眼中,无疑是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萧家家主萧乘风笑呵呵地与林骥夫子对饮三杯,看着不远处谈笑自若的林晏,满意地笑了笑,与林骥夫子寒暄的语气越发真诚了三分。
今日他是特地带着自己家闺女来的,为的就是借这林家这新贵的东风,把自家女儿嫁过去,也好给萧家结一门有利的姻亲。
如今看来……他偏头看一眼自家闺女飞红的脸颊,明白她也是中意林晏这位少年进士的。
那可不就好办了?
不是他吹嘘,自家闺女也是自小请了师父教导功课,才学不输男儿。这性子也是温婉娴淑,更兼一张我见犹怜的芙蓉面。
与林晏这样清高有才学的读书人,可不就是绝配吗?
如今萧妃娘娘早已崩逝,安平太子又被废,萧家的衰颓之势眼见得便无可挽回。
每每看着自家的那群臭小子没有一个成器,不上进大半辈子的萧乘风也难得有了些思危意识。
儿子靠不住,那只好想方设法地给女儿吊一个金龟婿。只要这林晏成了女儿的裙下之臣,那得到的好处可是数也数不清。
如今可不就是这对少年人接触的好机会吗?只要能成事,他并不在乎丢些脸面。
得了父亲的首肯之后,萧念青也多了几分胆色。见林晏推了客人之后,有起身向院内走的架势,她急忙找了个借口,提起裙摆跟上。
派仆役过去喊林晏过去的,正是今日跟着父母偷偷过来的卫宁。
听闻林晏一朝得中进士之后,小姑娘简直比自己中了进士还开心。这些天一直乐颠颠地盼着,林夫子带着她的林晏哥哥登门拜访。
可惜林家骤然发迹,忙乱不堪之下,林夫子并不曾有这样的机会。
小姑娘有些失落,却并不在意。听闻林家举办答谢宴之后,更是对简祯软磨硬泡了好些日子,才得了母亲的许可,带她前来赴宴。
白白压抑了这些日子,如今她可再也等不及要见林晏哥哥了。
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溜出来之后,便站在林家的这处小花园之间,等着林晏过来。
揣着一颗激动的心在原地蹦哒了几圈之后,她无视园子里嗡嗡作响的蚊虫,偷偷猫在灌木丛之后,等着给林晏哥哥一个惊喜。
好容易看着一袭青衫的林晏步伐轻快地赶来,举止之间落拓拔群,卫宁一双圆圆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正待扑过去大喊一声“林晏哥哥”,却被忽然冲出来的人影打断。
萧念青一身绿衣,撒花罗裙穿在身上如烟似雾,柔柔地嗓音轻轻唤了一声“林公子”,冲出来截住了林晏的脚步。
看着款款走来的丽装少女,林晏下意识后退一步,朝她拱手行礼问好,却没有贸然开口。
无他,只是他实在是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萧念青被他这般的举动闹红了脸,羞答答地低下头去,露出自己雪白秀美的粉颈。
“林哥哥,青儿是萧家的女儿,今日跟着父亲前来道贺。”
世家小姐一贯甚少出门,就算出门也多由嫡母领着,丫头围着,不得单独行动,唯恐名节有损。
如今林家这般的饭局,更是没有几位小姐到场。这位萧家小姐还是跟着自己父亲前来,打着什么主意,林晏心中已经隐隐有了计较。
他再次后退了两步,拉开与萧念青不断缩小的距离,垂下眼睛,朝她疏离地拱手道:
“萧小姐,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
萧念青咬了咬唇,不断靠近的步子一下子尴尬起来。
林晏这般反应,那就是没看上她,刻意与她拉开了距离。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家,脸皮薄,一下子便觉得羞愤无比,险些待不下去,落下泪来。
可父亲萧乘风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她若是可以拉得下脸面来,赶在燕京城许许多多的小姐之前抢占先机,与林晏发生些不清不楚的事情。
那此事是成也要成,不成也要成。
就算林晏现在看不上逐渐没落的萧家,待到自己嫁入林氏大门之后,她有的是自信让林晏发觉自己的好。
萧念青的眼神再次野心勃□□来,眼看林晏即将告辞,也顾不得许多,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计上心来,一下子倒在了林晏怀中。
“哎呦!疼!”
绿衣少女娇俏的声音可怜巴巴地响起,噙着泪看向把她一下子丢在地上的林晏。
“公子,青儿真的是一片真心,求你别嫌弃我好不好……”
林晏白净的脸彻底黑掉,抬手用力挥开对方,却被萧念青像狗皮膏药一般越抱越紧。
垂在身侧的拳头再三紧了紧,强忍住了自己对女子使用武力的想法。
“放开!”
“公子,青儿清清白白地身子被你抱了去,你就想这般离开吗?”
“这四下再无旁人替我作证,若是你赖账不管,我也只有一头碰死在林家,以证清白!”
“啪----”
卫宁木着脸拍死一只在她面前振翅的蚊子,被萧念青这句话气得怒火攻心。
这是何等不要脸面的做派?真叫她平生罕见!
小姑娘自小跟随内劲深厚的表姑姑习武,此刻只觉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再也抑制不住,“噌”地一声站起身来,挥袖扫落自己裙摆之上的落叶。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一根手臂粗地樟树纸条被她抬头轻松折断,宛如提刀一般,气势汹汹地杀向了林晏的方向。
她今日,就要好好收了这个没脸没皮的萧念青,好替□□道。
林晏被突然窜出来的卫宁下了一跳,狠狠从萧念青手中扯过自己的衣摆,飞快地与她划清了界限,生怕小姑娘有一点误会。
“阿宁……”他小小声地开口,十分震惊于小姑娘这般凶巴巴的模样。
“这没你事,一边看着!”卫宁没功夫理他,看在林晏今日表现不错的份上,这才没连着他一同揍一顿。
儿臂粗的樟树枝条在她手中虎虎生风,一下子插.入萧念青旁边的泥土之中,直直入地三寸,力道可怖。
萧念青一下子被这一茬子给整蒙了,怎么忽然窜出来这般凶恶地女子,瞧着眼神,好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她可怜巴巴地瞟一眼自动站在外侧的林晏,咽了咽口水,婉转地喊到:“林公子……”
救命……
林晏飞快地再次后退了几步,以示自己同她没有半分关系,就差没挥着小手帕为小宁儿呐喊助威。
小姑娘为自己出头的幸福感,完完全全地占据了这位少年进士的心。
卫宁奶凶地横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提起萧念青的头发,抬手抽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萧小姐,你爹娘没教会你的礼义廉耻,今日便有本小姐来告诉你。”
趁着萧念青眼冒金星的功夫,她掂脚勾住林晏的脖子,底气十足地冲着地上的萧念青指了指:
“他,我的。”
“你,不行。”
林晏清亮的眼睛中一下子迸发出巨大的狂喜。
阿宁,她方才的意思是……
可惜卫宁没得功夫去验证他的不真实感,小姑娘战斗力可怖,此番操作下来,萧念青早已捂着自己的半张脸,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边哭,边难以置信地看着边上二人,这般亲密无间的举止。
凭什么,凭什么!!!
这个母老虎一般的小丫头可以,她就不可以?
可惜林晏一句话再次消弥了她的念想……
少年双颊之上染上粉色,眼神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
他拉着那小丫头的手,轻声细语地开口,“多谢阿宁替我解围。”
冲动劲过去,卫宁也没了方才那般理直气壮,渐渐开始不好意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