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们指着李老师大骂的那刻,王不凡整个人都木了。
下一刻,他疯了一样冲上去,拼命把那两人往外推。
他听了那么多骂人的话,依旧不会骂人,只能从喉咙里憋出嘶哑的吼声:滚啊!你们滚啊!
让老子滚?小兔崽子,你翻了天了!
从来肆意打骂的儿子竟然敢反抗,这对王爸爸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瞬间暴怒,蒲扇般的大手朝着王不凡脸上挥去。
他那两只手,捉惯了大鱼,一把子力气都在手上,含怒两巴掌下去,王不凡脸颊高高肿起。
不要打!不要打孩子!李老师冲上去阻止,被他扬手推了个趔趄,撞在电脑上,带倒了好几台显示屏。
在场的老师和家长拦的拦护的护,好歹拉住了王爸爸。
等稍微冷静下来,看见倒下的一排显示屏,有两块屏幕都摔坏了,王氏夫妻这才觉得后怕,生怕学校要找他们赔,大声吆喝斥骂着,把王不凡领走了。
李老师撞到了腰,被人搀扶着还想拦,王氏夫妻一副无赖嘴脸,非说学校想扣他儿子。
我老师做错了什么呢?
王不凡捂着脸,哽咽道:他前半生兢兢业业搞数学研究,后半生所有心思扑在学生身上,他什么都没做错,却被两个无赖指着鼻子骂。
他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收了我这么个学生。
他提起自己惨痛难过的往事时没有哭,说起李老师遭遇的不平,却痛苦难言。
长久的沉默,王不凡讲不下去,阮北也说不出话,连安慰都没有立场。
过了好一会儿,王不凡看着阮北,抽了抽鼻子:小北,你在为我哭吗?
阮北一怔,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摸到一手水渍,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流泪。
他蜷缩起手指,无力道:他们不该那么对你,他们是错的。
为什么父母不需要考证呢?为什么会有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呢?他想不明白。
李老师也这么跟我说。王不凡眼神遥遥地看向操场,下课了,操场上多了许多欢笑着的学生,他们那么鲜活,离他也那么遥远。
那天被带回去后,我跟他们大吵了一架,其实我一点儿不会吵架,我就骂他们,他们骂我什么,我一样样学着骂回去。
他们气急了,打我,我一样骂,我还还手,痛快!
其实他根本打不过,他自来瘦弱,父母却还没有真正老去,两人联手,打得他满脸血,浑身伤。
最后那个男人让我滚,我好高兴啊,我当时就笑着说,好,我滚,我再也不回来了。
然后他们又反悔了,说我用了多少钱,要我给他们一百万。我哪来的一百万,可我真不想留在那里,我就说我去打工,不管干什么,一定会把钱给他们,但以后,就断绝亲缘,他们不再是我父母,我也不再是他们的孩子。
我往外走,那个女人扑上来拦我,骂我不孝,不认父母。我没搭理她,坚持要走,她说我身上的衣服是他们买的。
王不凡抿了抿唇,冷笑道:他们扒了我衣服,以为我这样就不会走了,但我还是走了。
要什么脸呢?他们从来也没给过我脸,把孩子像狗一样养大,又凭什么指望他能长成一个人。
可等我出去了,我才发现,哪怕是狗,没毛了还嫌丑。我缩在楼梯间里,不敢往外走,也不想回去。
我邻居家,就是小时候被那个女人骂过的那家,那家阿姨偷偷出来,给了我一套她儿子的衣服。
王不凡扯了扯自己身上的体恤,阮北一直以为这本来就是宽松款,这时候才注意到,有可能只是衣服不合身。
我没有地方可去,也不敢去找李老师,那两人会像吸血虫一样缠上他,我没脸见李老师,更不能继续害他。
走着走着,我就到了学校,高一高二的学生还在上课,我趁着他们晚自习放学,偷偷混了进去。
我本来只是想在学校里待一夜的,可是好黑啊,我很饿,身上的伤也疼,我还要还一百万,我不知道该怎么挣钱,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还清这一百万。
最让他难过的是,他觉得李老师可能讨厌他,再不回理他了,就像小时候那个老师一样。
王不凡声音越来越轻,轻到飘忽:我爬上了高三宿舍楼,那里比教学楼要高,我站在七楼,看着窗户外面。
跳下去就好了,这条命是他们给的,跳下去,我就再也不欠他们了。
那年盛夏,王不凡纵身一跃,天才陨落。
第47章
阮北一直到回家,都没有缓过来。
他胸口闷得发疼,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想发泄想做些什么,却又束手无策。
打开门,只有秦固一个人在家,他听见声音从厨房里出来,架着两只湿漉漉的手。
阮北鼻子一酸,直直朝他冲过去,抱着秦固不动了。
小北?秦固想摸摸他拍拍他,手上却还沾着水,只好低下头,脸颊在他额头上蹭了蹭:怎么了?不开心吗?
嗯,我心里难受。阮北闷闷道,然后就不说话了,那是王不凡的私事,他答应了他任何人都不说的。
他微阖着眼把脸埋在秦固颈侧,被当做支撑的少年垂眸,看见他眼尾的晕红,知道不久前他哭过。
秦固暗暗叹了口气,猜到可能是因为王不凡的经历,他有些怀疑,带着阮北走上这条路,究竟是对是错。
历来成鬼魂者,必有执念难消,纵死不忘。
那般浓重的执念,不是因情就是因恨,太过激烈的情绪,让人连死后都难以释怀。
而小北却是个天生的软心肠,他太容易感别人所痛,与这些鬼魂接触的多了,难免被鬼魂激烈的情感冲击,影响心性。
虽然不知道阮北今天听说了什么,但没有开口跟他讲,就是不想说,秦固便不提这茬。
他拖着挂在他身上的少年走了两步,扯了张厨房纸擦手,而后直接托着他腰臀把他抱起来。
阮北一惊,下意识抱紧秦固的脖子,两条长腿也盘到他腰上,惊慌道:你做什么?
秦固手臂用力,把怀里的少年颠了颠,转了两圈,笑吟吟道:好不好玩?不要难过了好不好?要不然你坐我脖子上,我给你骑大马。
阮北:
阮北哭笑不得,胸口的闷气悄无声息地溜走大半。
哪有这样哄人的,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他五岁以前不高兴的时候,爸爸才会让他骑大马哄他,他六岁就不骑了!
你看看我们两个身高,我坐在你脖子上,是想把房顶戳穿吗?阮北无语吐槽。
秦固嬉皮笑脸哄他:没关系,楼上是我家,戳穿了也不找你赔钱。
这回真没撑住,阮北没忍住笑出声,笑完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拍他肩膀:放我下来,你不累啊。
灯光照在秦固眼睛里,像有小星星在发光。
不累,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儿。抱一辈子都不会觉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