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璟笑着摇头,“我叫你来,是想你替钟巍相看一下,是否有合适的女子许配给他。”
提到自己的亲事,钟巍又红着脸,“此前也有人替我安排过,小人这般丑陋又怎配夫人替小人张罗?夫人莫白忙活了,女子见了小人总要被吓到的,若是外人倒没什么,可朝夕相对的夫妇,若是彼此厌恶,还不如不成亲来得好。”
宋朝夕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是误会了,原来容璟并不是要她给人医治,而是要她当红娘,也是,他一个男子自然不适合做这种事,她却不一样,若她没有合适的人选,还可以求助于母亲或者高氏等人,总比他适合。可前世宋朝夕的父亲曾帮人修补过缺唇,她虽然没有试验过,却相信自己亦是可以,更何况她如今有仙草,宋大夫家的仙草,谁又不说好呢?
钟巍是容璟看重的人,帮助钟巍也是间接帮了容璟,她当然愿意试一试。
“国公爷,妾身不才,愿意替钟将军修补,只不过修补缺唇后一月之内不可大哭大笑,不可伤风感冒,亦不可饮酒胡吃海喝,每日只能吃稀粥,不知道钟将军是否能做到。”
钟巍被她一番话砸晕了,从前也求过名医,名医说他缺唇太大,不宜修补,宋朝夕这一番安排却让他觉得,缺唇就是个小毛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好似只要不大哭大笑,不伤风感冒,注意饮食便可以治好,堂堂国公夫人亲自为他诊治缺唇?他配吗?再者他缺唇缺的不少,若夫人治疗后才发现治不好,岂不是叫夫人白忙活了?钟巍下意识要拒绝,却听容璟道:“既然如此,钟巍的缺唇就交给你了。”
宋朝夕拎起斗篷的边角,福了福身,“妾身能给钟将军诊治,是妾身的荣幸。”
容璟眼中闪过笑意,外人面前就这么会装,一到没人的地方跟他就不讲道理。
钟巍刚来京,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容璟把他手头的一些闲散事交代给了陆骁和熊泗,熊泗一听说钟巍要治缺唇,差点跳起来,听闻治疗的人还是宋朝,当即就拍大腿说熊哥哥要来看看宋朝小兄弟,容璟给他派了差事把他谴开,他这才歇了这心思。
宋朝夕说做便做,两日后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她便让容璟把钟巍叫到湖心小筑来。
她将备好的麻药、锋刀、绣花针、极细的丝线、止血药物、绷带放入托盘,让青竹捧着站在一旁,她则仔细观察,用画眉的螺子黛在钟巍的唇部画了一条线,便胸有成竹了。缺唇俗称兔唇,缺唇的人会如兔子一般天生就有三瓣嘴,钟巍缺唇缺的不小,难度要大一些,但于她而言却是一样的。
古书曾有治疗缺唇的先例,宋朝夕的父亲前世亦尝试过,但治疗的多是幼童,幼童若有缺唇,早些缝合伤口容易淡去,似钟巍这般的男子愈合比幼童要难一些,却不是完全不可。
宋朝夕一切准备好,便拿了把锋刀靠近,“钟将军紧张吗?”
钟巍一愣,摇头笑笑,他当然不紧张,他在战场上经常受伤,刀伤剑伤都不在话下,小小的刀子吓不到他,“夫人莫怕,若是失败了,钟巍也会感激夫人的。”
宋朝夕挑眉,不喜欢听这种丧气话,哪有事情没做就说失败的。她看向容璟,“将军也觉得我会失败吗?”
“你有把握,自然是可以的。”容璟一派淡然地坐在一旁喝茶,宋朝夕挑眉,这人也太淡定了点,缺唇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整修术,寻常人都会过来看个究竟,他倒好,坐得远远。
青竹和冬儿却吓得不轻,俩人小脸都白了。
小姐竟然要拿刀刺破钟将军嘴唇上的皮,再用绣花针将两边的皮缝合到一起。
这过程实在太血腥了。
青竹虽然只是个丫鬟,可她自小就在内院伺候,平日去厨房也只是端饭倒水,宰鸡杀鱼都不敢,更何况是割掉人皮呢?可小姐竟然手起刀落,毫不犹豫,更不见惧色,三两下就把钟将军的嘴唇给割破了,鲜红的血液流出,青竹看得后背发麻。
冬儿在一旁捧着煮好的止血汤药亦是抖个不停。
小小小……姐好可怕哦。
偏偏小姐眯着眼抿唇淡笑,看表情好似十分享受。大魔王!哪有用刀戳别人自己还很享受的?
宋朝夕还真享受,她第一次替人修补缺唇,难免有几分兴奋,若无意外,这次的医治亦可以载入医书,若她成功,她也要把过程记下来写入医书里,所以,整修缺唇于她而言并非普通的医治,倒更像是某种挑战。
宋朝夕将锋刀放在一旁的托盘上,又淡然地将伤处缝合好,她动作利索,缝合伤口像是绣花一般,仔细准确,以至于钟巍只觉得自己嘴唇上酥酥麻麻,针进进出出,很有章法。丝线很细,缝合手法亦堪称完美,并未出太多的血,一切都在宋朝夕预料之内。
钟巍原以为缝合过程需要许久,以至于青竹拿了铜镜给他看,钟巍许久还回不过神。
这就结束了?
明明旁的名医都说没指望,可夫人几下就把他缺唇治好了,就连唇上缝合的疤痕都很难看清。钟巍缺唇缺了二十余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嘴唇合上的样子,他难掩激动地看向容璟,容璟点头笑笑:“缝合上确实顺眼许多,没想到你还是个标致的。”
钟巍垂着头,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丑的,如今嘴唇缝合上,还有些肿胀,却可明显看出,他长得并不丑,虽不如将军那般出色,却也是个堂堂男儿,钟巍并不祈求上天给他俊朗的容貌,只求和正常人一样便好了。
宋朝夕想了想,又命人拿了绷带过来,缠绕在钟巍脸颊两侧,如此一来,钟巍的脸被固定住,很难做出任何表情,宋朝夕这才放心一些,给他擦了止血的汤药便道:“记得我的嘱咐,不可哭泣大笑,不可感冒咳嗽,每日只能吃稀粥,过几日我会让人请你过来去除丝线,等肌肉重新长出来,便可将缺唇合为一唇,届时我再给你一些去疤痕的药物擦上去,可保你和寻常人一样。”
钟巍脸没法说话,只能眨眨眼表示感谢。
梁十一便叫来人,把钟巍送回去。他偷偷瞄了眼正在净手的夫人,忽然觉得,这个让国公爷晚节不保的夫人好像也不错。
宋朝夕忙完才松了口气,整修术还算顺利,等拆线后再给钟巍配一副去疤痕的药,加仙草进去,钟巍便可像寻常人一样生活。她越发觉得自己这次整修术十分成功,便让丫鬟拿来毛笔,自己找了本空的册子,将这次整修术记录下来。只有文字必然不够直观,若能画出整修术的经过,必然会帮助后世医者,宋朝夕想了想便画了图,还将用到的锋刀、丝线、绣花针的样式画下来,如此一来,这次的医案便很详细了。
宋朝夕很厌烦写医案,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写。
容璟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昏暗的烛光勾勒出她无可挑剔的轮廓,她心无旁骛站在书桌旁,手执狼毫,画着什么。容璟靠近一些,书页上有一个身段妖娆的女子。
宋朝夕不擅书画,这是难得画出来了,墨没了,她想唤丫鬟进来替她研磨,再替她润一支细笔,她方才用的是他剩下的宿墨。容璟自然接过,站在一旁替她研磨。
宋朝夕抿唇轻笑:“让国公爷这样的人物替我研磨,朝夕受宠若惊。”
容璟笑道,“你说着受宠若惊,脸上却浑然不是这样的表情。”
她是什么表情?宋朝夕下意识摸脸,却弄了一脸的墨,容璟接过帕子替她擦一擦,又问:“在画什么?”
“国公爷猜猜。”
容璟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便说:“倒像足了春宫图册。”
第46章
宋朝夕在他眼中看到淡淡的笑意,便反应过来他在说笑,她画的没那么差吧?虽则只勾勒了简单的线条,可这女子很有几分自己的神韵,怎么会像春宫图?宋朝夕便说:“一定是宿墨的原因我才没发挥好,若说这是春宫图,那也应该有国公爷。”
说完便在女子的后面加了一众围观的人,其中那位手执冷剑的一看就是容璟。
她画功虽然一般,却活灵活现,容璟失笑,他知道她在写医案,他第一次见她写字,成亲至今他还没发现什么是她学不会的,不曾想她字写得这般一言难尽,简直是让人看不下去的程度,连基本的章法和架构都不懂。容璟眉心一跳一跳的。
“字要好好写,写端正了。”
宋朝夕辩解道:“国公爷此言差矣,国公爷看过大夫字端正的吗?都写得端端正正,药方一准被人学去了,爷你不懂,这样写更快些。”
“你写的旁的字也是这样吧?”
青竹进来替她润笔,宋朝夕把毛笔递给他,他自然地接过,捏起毛笔写了几个字,他是握剑的手,所以写字格外稳,简直是把字写活了,力透纸背,有雷霆万钧之势,宋朝夕默默不说话了,想一想说:“术业有专攻,国公爷就当没看到吧?”
她惯会耍赖歪缠,他简直说不过她,不由笑了笑,“我又不是要逼你练字,这世上写字好看的多,不好看的却难得有几个。”
宋朝夕被逗笑,虽还板着脸,红唇却要翘不翘,他站在那背脊挺直,气势威严,眼神却格外温和。
“也不是特别丑,就是没你写的好而已,既然国公爷羡慕我这样的字,觉得我这字难得,那我就教国公爷一番,”她说着就上去握住他的手,容璟生平第一次被女子握手,她本就高挑,他还高她许多,以至于她不得不踮脚靠近,她乌黑的头发落在他肩膀上,淡淡的玫瑰香传来。
容璟余光看到她柔软的地方贴着他的手臂,线条很明显,他不由想起那日拔步床上,她因为小日子没过,俩人第一次那番,他原也没指望能和她如此亲密,但最后俩人都从中得到了欢愉,她那时就缩在他怀里,身子起伏,柔软又香甜,叫人爱不释手。宋朝夕察觉他在走神,唇角微微勾着,语气有几分缱绻,“国公爷,写字走神怎么行?看我教你,字就要这样写。”
他力道极大,他若是不配合她根本拿不动她的手,但他由着她,宋朝夕便握住他的手画了几个字。
但她教不动他,无论怎么写他的字都很好看,她出神之际腰被人搂住,容璟从后面拢着她,握住她的手蘸了毛笔,平静道:“教字不是你那样教的,朝夕,若你早几年遇见我,我带你写字,你的字恐怕不会这样。”
他说话徐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气息呵在她耳边有些痒痒的。
宋朝夕有些心不在焉,觉得他连气息都灼热,可他偏偏正经极了。她不愿意写了,便干脆撒娇,转身踮脚亲了亲他的下巴,容璟如寒潭般的眼眸变了变,语气有些无奈:“朝夕,你又来招我。”
宋朝夕仰着头,任发丝垂落,她勾着他的脖子,爱娇地蹭了蹭他,语气还特别无辜:“谁招你了?我写的好好的,是国公爷非要进来招惹我。”
她眉头轻挑,眉间带着几分风流,容璟忽然就理解为何容媛每次看到她都脸红了。她这模样十分爱娇,他挑起她的发,正要说话,门口传来梁十一的声音:“主子,皇上派人来宣您进宫。”
容璟神色瞬间清明了,宋朝夕一口咬住他的耳垂,发泄一般,容璟无奈地拉开她,“你早些歇息,我会尽快回来的。”
他虽然这样说,但十有八九是回不了的,好在宋朝夕也习惯了。
扇窗外天才微微亮,顾颜便收到沈氏递来的消息,信中沈氏大诉苦水,说宋程昱母子近日十分嚣张,因宋程昱功课好,被宋丰茂和老太太给予厚望,连带给谢氏的宠幸也多了,而宋嘉良前几日打伤了宋丰茂同僚家的嫡幼子,被宋丰茂罚去跪祠堂,宋丰茂已经很久没去沈氏房里了,沈氏连找人诉苦的地儿都没有。
顾颜一想到谢氏母子的得意样,就恨不得把牙咬碎,她自小就看不惯这对母子,看着置身事外却处处抢风头,宋嘉良事事比不过宋程昱便罢了,沈氏也争不过谢氏,若她在国公府得意一些便罢了,沈氏还能有个指望。偏偏她日子过得也不顺,明明她未卜先知,该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却每每当她得意时,就有一双手把她拉回去打为原型。
顾颜带着丫鬟和程妈妈去老太太房里给老太太请安,恰好宋朝夕也在。老太太近日有些咳嗽,起的迟了一些,宋朝夕便在外间等了等,顾颜见到她,屈身行礼:“请母亲安。”
宋朝夕眯着眼要笑不笑道:“世子夫人经书抄的如何了?”
顾颜咬咬牙,她近日手都抄疼了,她总算明白宋朝夕没安好心,经书抄写一本两本倒罢了,抄写一个月简直是要人命,再者她手本来就被七王爷折伤,抄写起来别别扭扭的,总觉得不顺手。起先只要抄写两个多时辰就能完成的经书,如今要抄写三四个时辰,偏偏这不是抄给宋朝夕,而是抄给她亲婆婆的,是她自己打着孝义的旗号要去给亲婆婆上相,如今宋朝夕不过是推她一把,就算说出去人家也只会夸宋朝夕大度,到最后受苦的还是她!
顾颜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阴沉,“儿媳日日都在抄写。”
“哦?巧了,我近日也喜欢看经书,既然你抄写了那么多日,总该有些心得才对,挑几句说与我听听,也好让我有些长进。”宋朝夕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戳着青竹刚做的香囊,有些懒懒的。
抄经而已,有什么可说的?顾颜心气难平,自打宋朝夕出现她就一直不顺利,要是宋朝夕待在扬州不回来,她作为侯府唯一的嫡女,也不会这样憋屈,心头血什么的,为何她非要宋朝夕的心头血才能活下来,她简直活得像这个世界的女配,被宋朝夕这个恶女主处处打压,事事不顺。双生姐姐宋朝夕是她的噩梦。
顾颜敛眸道:“儿媳见识粗浅,只记得书中说,人来这世上走一遭是一场修行,儿媳有些参不透,若是修行总有修得好和修得不好的人,这所谓的公平不也是不公平?”
宋朝夕挑眉,掀起眼帘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你我一般年岁,偏偏我是婆婆,你是儿媳,只能说世事没有绝对的,世子夫人还是想开点好,这世道又不是围着谁一个人转,人人都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个,实则世间众生,都是自己的主角,非要把自己当主角烘托别人成了配角,也是一点意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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