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变暗。
华灯初上时,厉随准时来敲门,他一身黑衣佩长剑,看起来的确不大像要去游玩。祝燕隐笑着说:你带一把这么凶的剑,是会把百姓吓跑的。
带着剑,我才能更万无一失地保护你。厉随道,至于百姓跑不跑,与我何干。
冷酷大魔头的情话,真是霸道而又不讲道理。
祝二公子矜持地说:嗯,那就带上吧。
外头已经很热闹了,不过大多是本地百姓和外来客商,没几个江湖人。毕竟大家此番出门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还是要表现得殚精竭虑、时刻不忘武林大事一些的。
端城离王城很近,繁华程度与西北自不可同日而语。城中一座玲珑高塔被烛火照得通明,风吹钟鸣四野。街巷井字纵横,东西南北中五处集市,平时都是错着日子开放的,这一晚全开了,里头不仅有大瑜各地的商品,还有南洋远海运来的小玩意。各种吃食摊子热火朝天,茶铺酒肆里也锣鼓声不断,变着花样揽客。一个二八年华的富家小姐,此时正相隔烟火鼎沸一条街,含羞看着对面街上的青衣男子,怎么说呢,连绣花帕子都透着相思情。
祝燕隐催促:你还愣着做什么,怎么不快些陪人家去说说话?
青衣男子这才回神,道谢之后,急忙向着心上人跑了过去。
厉随问:这事也要管?
看他实在太木了。祝燕隐手里捏着一串糖葫芦,再发一阵呆,人家就要回去了。
厉随点头:有道理。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多管闲事,差不多促成了三四对有情人吧,跟媒人似的。卖孔明灯的摊子在河对岸,要过桥才成,可桥上早就被人挤满了,黑压压一片脑袋,像一幅静止不动的画。
厉随单手抱起祝燕隐,干脆利落地从河面上踏了过去。按理来说他一身漆黑,轻功又好,是不容易被人察觉的,但架不住祝二公子今晚实在太蓬了,尤其是风吹动衣摆时,看起来好白好怒放啊,于是百姓就大声喝起了彩,还噼里啪啦地鼓掌,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祝燕隐不太好意思:你快放我下来。
厉随道:前头更挤。
那你也别抱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着又如何?
看着是不如何,你这么凶,别人也不敢如何,但总归还是不太好的。于是祝燕隐找了个很正义的借口:这里客商儒士那么多,万一被我爹娘的朋友看见了呢。
厉随果然就把他放下来了,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祝燕隐笑嘻嘻扯着他的衣袖,挤到前头买了两个最贵的孔明灯,又取了一支笔,到清静处将自己心中所愿密密麻麻写了上去。祝二公子的心愿可真多啊,父母顺遂平安,大哥早点成亲,三弟金榜题名,四弟五弟姐姐妹妹各路亲戚,这么说吧,若这盏灯被人捡去裁开卖字,估计都能躺着吃上好几年。
最后还剩下一面,祝燕隐命令:你转过去。
厉随问:为何?
与你有关,不能给你看。
理由充分,厉宫主配合地转过身。
祝燕隐迅速写了两行字,偷偷摸摸跟做贼有一比,等厉随转过来时,那盏写满了字的灯已经飘飘忽忽地在飞了。
你不要看!
我没看。
你看了!
没看清。
祝燕隐一手捂住他的眼睛,自己抬头找自己的孔明灯。心愿或许真的是有重量的,别人要么许升官发财,要么许早日成亲,要么许阖家安康,都是短短一行小字,飞起来很轻快,星星点点浮于半空,橙红的光、墨蓝的天,飘飘洒洒如星辰,漂亮极了。
而字最多的那盏灯,因为心愿太多太沉,飞得就很慢,半天才升到树梢的位置,好巧不巧还又刮来一阵斜风,这下干脆挂在树上,不动了。
祝燕隐:
厉随:噗。
你笑什么!
厉随将另一盏没写的灯塞进他怀中:拿好。
嗯?
祝燕隐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就离开了地面,风从耳畔呼啸刮过,四周景象一闪即逝,满街的灯与树被连成银花,虚幻如梦境,再回神时,人已经站在了一处很高很高的楼上是那座塔。
厉随将祝燕隐放下来,另一只手正拿着那盏写满了字的灯,高处的风势更大,一松开,孔明灯立刻就嗖嗖地飞了,气势汹汹,比满城所有的灯都要飞得高,燃得亮。
现在高兴了?
嗯。
厉随笑笑,靠在围栏上继续看那盏灯。
祝燕隐提醒:你的还没写呢。
厉随接过孔明灯与笔,见他没有转过身的意思,便道:你一直盯着看,就不怕不灵验?
谁说盯着看会不灵验的。祝燕隐振振有词,我方才不让你看,是因为我不好意思。我们读书人一向脸皮薄,但你不一样,你是江湖人,所以我可以看。
厉随捏捏他的脸:有情人终成眷属,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祝燕隐闻言怒道:你还说你没有偷看!
你们魔头都是这么言而无信的吗!
为了不吃亏,祝燕隐也盯着他的笔尖看,眨一下眼睛就算我亏!厉随的字其实不像他的人那么狂放不羁,还是很工整金瘦的,只写了一小行字,白首不相离。
白首不相离。
祝燕隐与他一起放了这盏孔明灯,并且很虔诚地默念了七八遍心想事成。
盛世康乐,漫天烁烁。
厉随与他一道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儿下头的百姓,问:那是你家的护卫吗?
嗯。祝燕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过我一般都找不到他们藏在哪里。
厉随说:一共有十八个。
祝燕隐竖起拇指,你厉害。
厉随捏住他的手指:除了你家的护卫,还有七个人也盯着你。
祝燕隐没觉得意外:还是那些魔教的探子?
是焚火殿的人,不过换了一批。厉随视线看着前方,单手继续捏他的后颈,是关山七鬼。
祝燕隐吃惊:那不是焚火殿的护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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