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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大雪。
沈一穷早早的起了床, 抱着小纸一起下了楼。
今天早饭是请来的厨师做的, 本来他们住的地方不会让外人进来, 但因为周嘉鱼身体的缘故,他们还是破了这个例。
早饭味道很好, 沈一穷嘟嘟囔囔,说马上过年了,得给小纸做几套新衣裳。
桌上的其他人却都没怎么说话, 他们表情都有很沉闷,看起来像是在担心什么事。其实沈一穷也在担心, 但他不想说, 周嘉鱼曾经说过他的嘴开过光, 所以他怕自己一语成谶。
“今天外面来的人多, 别在门口等了。”沈一穷摸了摸小纸的脑袋,“被人看见了会吓到人的。”
自从周嘉鱼偷偷跑走之后, 每天小纸都会在门口等他, 但这几天又正巧是过年, 门口的人格外多, 小纸被人看见了很容易引起恐慌。
小纸闻言慢慢的点点头,算是应下了沈一穷的话。
门外突然传来车汽车驶入的声音,众人均是一愣,随即十分默契的纷纷起身,朝着门口处跑去。
他们看到了林逐水的司机开着车,从车窗里影影绰绰的看到了看另一个身影——林逐水。
“先生!先生!”在看到林逐水身影的刹那, 沈一穷立马露出笑容,他想着林逐水都回来了,周嘉鱼定然跟着一起,两人肯定都没有事……
其他人和他反应差不多,大约都想着周嘉鱼肯定也回来了。
这样的反应直到林逐水和坐在副驾驶上的林珏一起下车,他们并没有看到周嘉鱼。
林珏脸色憔悴到了极点,她双眼红肿,面色惨白,看起来像是已经哭过了很多次。林逐水站在她的身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而原本黑色的长发,竟是变成了花白的颜色。他身上透出阵阵的冷意——沈一穷在看到的第一时间便意识到,周嘉鱼带给林逐水身上的那丝人气儿,又不见了。
这让沈一穷感到了恐慌,连抱着小纸的手也开始颤抖。
没人敢问周嘉鱼怎么了,大家都隐约感觉到了某些不详的气氛。
林逐水他们后面还有一辆车随后也驶入了院子中,众人在看到那辆车后,都陷入了更深的沉默——那是用来装棺材的灵车。
小纸懵懵懂懂,扯着一穷的袖子问爸爸呢,爸爸呢。
沈一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想笑,想插科打诨,但努力了很久之后,却发现自己用尽全力也没办法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来。
他第一次这么的害怕说话。
灵车停住,林逐水走了过去,拉开了门栓,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拉出了一个冰棺,随后他慢慢弯腰,把脸贴在了上面,轻声道:“嘉鱼,我们回家了。”
小纸呆呆的叫了声:“爸爸。”它挣扎着想要从沈一穷的怀里跳出来,沈一穷本不愿放手,但奈何它的力气太大。
小纸一路跑跳,很快就到了林逐水的身边,它叫着爸爸,爸爸,顺着那冰棺爬了上去。
“爸爸。”隔着玻璃,小纸看到了周嘉鱼,它此时对于死亡的概念并不明确,还以为周嘉鱼是睡着了,便伸出扁扁的小手轻轻的拍打着,“爸爸,你醒醒呀,爸爸,你醒醒呀,是小纸……”周嘉鱼没有回应它。
小纸茫然的扭头,看向林逐水:“大爸爸,爸爸为什么不理我,我想要他抱抱小纸……”
林逐水伸手摸了摸小纸,他说:“对不起,小纸,我把他弄丢了。”
小纸呆立在原地,似乎不明白林逐水说话的含义。
但它不明白,周围的人却明白了。
最先绷不住的是林珏,她的腰开始弯下,像是没办法承受身体的重量,细碎的啜泣声从她的喉咙里溢出,如同泣血一般。
沈一穷也开始掉眼泪,他慢慢的走到了冰棺旁边,看到了躺在里面的周嘉鱼。
周嘉鱼的身体被保存的很好,仿佛只是睡着了一半,他安静的躺在那里,长长的睫毛投下黑色的阴影,嘴唇失去了血色,肌肤也变得如同透明。
沈一穷突然有些恨自己了,他为什么要叫周嘉鱼罐儿呢,这个本来是开玩笑的称呼,到了此时却变成了刺痛人心的称谓。
眼泪一滴滴的砸下,沈一穷呜咽起来。
他经历了太多生死,却未经历过离别。
“你回来了。”沈一穷低低的说,“你怎么才回来……”
众人都安静极了,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之后的事,沈一穷都处于恍惚的状态之中,他看着林逐水将周嘉鱼带回了住所,却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总觉得周嘉鱼还会回来,会笑着叫他黑仔,会穿上围裙洗手做汤羹,会抱着小黄慢慢的抚摸。
但什么都没了,小黄沉默的坐在沙发上,和小纸靠在一起,屋中无人说话,也无人动弹,
所有人都在消化这让人难以下咽的事实。
“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沈暮四喃喃。
沈一穷静静的坐在沙发垫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几天之后,林逐水亲自给周嘉鱼办理了葬礼。沈一穷原本以为林逐水会扛不住,但没想到从头到尾,林逐水都显得非常的平静,甚这种平静让人感到恐惧,沈一穷开始害怕林逐水之后的爆发。
周嘉鱼一切都是林逐水操办的,他亲手给周嘉鱼换了寿衣,画好了妆容,点了火,乃至于将周嘉鱼送入焚炉。
在进行最后一步的时候,林逐水睁开了眼,露出了一双黑色的眸子。
这是沈一穷第一次看见林逐水睁眼的模样,他在林逐水的眼神里看到了无边的温柔,林逐水吻了吻周嘉鱼的唇,在他的耳边低低喃语几句,接着居然笑了起来。
沈一穷看着林逐水的笑容浑身发凉,他慢慢的走到了林珏身边,轻声道:“师伯,先生没事吧……”
林珏穿了一身素净的白色长裙,头上也带着朵白色的花,经历这件事,她整个人都好像褪了色一般,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不少,连话也不爱说了。
“嗯。”林珏说,“没事。”她眸光淡淡,视线停留在燃烧起来的焚炉之中,“我也经历过,这不也熬过来了吗。”
她眼眶却是又红了,“况且逐水的性子,他真下定了主意,我能劝得住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金龙就站在旁边,表情看起来有些低落,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林珏。只是外面本来还算晴朗的天气,又开始飘起了大雪。
墓碑也是林逐水亲自给周嘉鱼选的,风水很好,沈一穷看着林逐水慢慢的将放着骨灰的罐子放进了墓中,神情温柔至极。
沈一穷注意到了墓碑上已经刻上了林逐水和周嘉鱼两个名字,看来林逐水已经打定主意和周嘉鱼合葬。
然而沈一穷却注意到了一个让他觉得恐慌的细节——墓碑上面两个名字竟是都被镶嵌了金色,这本是只有葬下去的人才会这么做。
林珏却是一点都不意外了,她表情漠然,目光透过林逐水看向了未知的景象。她当年给恋人下葬时,不知抱着何种念头,也没人知晓她当时到底是依靠什么熬过来的。
葬礼全程都非常安静,没有人交谈,气氛寂静的可怕。
小纸藏在沈一穷的兜里,它也终于明白了死亡的含义。就是心中心心念念的人不会再回来,而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再也不能相见。
一切结束之后,众人回家。
林逐水在屋子里开口,嘱咐了他们一些。
沈一穷听的却心中发慌,他道:“先生……”
林逐水却好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似得,挥了挥,示意他不要说话。
沈一穷只能闭嘴,他的手握成拳头,指甲划破了手心,他不是周嘉鱼,无法使林逐水改变主意,只能看着事态一点点的坏下去。
周嘉鱼的突然离开,抽去了屋子里的大部分活力。屋中的气氛,变得格外死气沉沉。
沈一穷也开始忙碌了起来,他已经从师林逐水几年,是时候出去单独历练了。
林逐水的行踪开始变得飘忽不定,几乎很难在家中看到他的身影,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却没人知道。
沈一穷每天都在担心听到林逐水的死讯,但当某一天,他见到了许久未曾看到的林逐水时,竟然真的生出了一种死亡是林逐水的解脱的错觉。
林逐水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听到沈一穷进来的声音,他抬眸,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双黑色的眸,本该十分的漂亮,可此时里面却如同被冻住的湖水,只能看到里面传出死寂般的严寒。
他看到了沈一穷,却好像又没有看到他,冷漠的移开目光后,问了一句:“什么事。”
沈一穷的心沉了下去,他第一次如此清楚的感觉到林逐水身上的变化。从前的林逐水,虽然外面是冷的,但灵魂却有温度。可眼前这人,却已经冷到了骨子里。
“先生,我打算出去游历。”沈一穷说,“可能会去几年……”
林逐水嗯了声,说你去吧。
沈一穷说:“先生……”
林逐水慢慢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如果你想劝我,就不用再说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沈一穷哑然,只能苦笑着转身。
没了水的鱼活不了,没了鱼的水便是死水。他在那儿,却又好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