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屿十指在城头勾出一道血红痕迹。
他双目泛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那场大火之前,闭门的命令,正是出自陛下。
难道就是为了......能够一场火,把洛阳烧得干干净净吗?
燕南屿失魂落魄,回头望向洛阳城内。
洛阳南门,巨大的青铜门不断震颤。
狂乱的人群在冲击南门,踩踏而死的生命,便不知有几多条。
擂打城门的声音,哭喊声音,还有嘈杂的叫骂声音,喧喝怒斥,声嘶力竭的尖叫。
赤凤营的三百红甲已经登上洛阳南门,控弦待发。
只等一声令下。
燕南屿赤红着眼,十指在城头抓住十道鲜血淋漓的沟壑,再深入掌心,攥紧到青筋毕露,血丝浮现。
“死守......”
“为什么要死守......”
“都死了......”
“还会死更多人的......”
有选择吗?
没有选择。
陛下一言出,便是一千条人命,一万条人命,也要搭进去。
洛阳城头。
在数以千万的狂乱人流之中,赤凤营校尉燕南屿缓缓抬起一只手。
赤凤营中,这便是射杀手势的前奏。
但那只手微微停顿。
燕南屿痛苦摇了摇头。
他看到了南门人流之中,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个在人群之中艰难穿梭,满面大汗的妇人,不时紧张张望,左顾右盼,等待着南门打开,自己能够离开这座死城。
她却没有想到,此刻站在南门城楼,将要挥下屠刀的,是自己结发十年的丈夫。
她的右手搭在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之上,即便一眼望不到离开的路,妇人的面上依旧带着艰难的笑容。
“宝宝乖......待会就好......待会就好......”
没有什么,比起怀胎更让女人欣喜。
也没有什么,比向自己的骨肉挥下屠刀,更让人痛苦。
燕南屿悬在空中的手,在万众瞩目之中,变得颓然无力,然后缓缓落下。
赤凤营三百控弦之士怔住。他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命令。
“开城门。”
燕南屿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闭上了眼,脑海之中无数画面来回翻滚,艰难开口道:“如果陛下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
这个红袍拖地的男人说完这句话,便好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缓缓蹲在血泊之上,而后跌坐,双手撑地。
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忠于大人物的意志,为北魏生,为北魏死。
可小人物,也有自己的私欲,也有自己的念头。
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临时而起的念头,使得故事的天平微微倾斜,而改写了最后的结局。
燕南屿望着天空,带着一丝释然,吐出胸膛之中憋了许久的怨气。
这个男人带着一丝快意,喃喃道:“操 你 妈的狗屎军令啊......”
......
......
“要离开洛阳?”
段无胤皱眉望着盛红色唐装的钟家男人。
钟玉圣轻声点了点头:“嗯。”
“那......”段无胤指了指皇都城头,那里本来是八大家齐聚的地方,欲言又止道:“就这么放弃了?”
钟家男人声音平静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你不是吞了老爷子的一部分元力么?”
“那位菩萨......已经离开了。”段无胤有些急躁,按耐不住性子道:“那里还有唐老太爷的元力残留,我们现在杀回去,八大家的人反应不过来......”
而钟家男人不等段无胤说完话,就冷冰冰打断道:“贪多嚼不烂,吞噬相自古以来的宿主,都死在自己的贪心之中。你有耐心隐忍那么多年,难道就忍不了一时?”
“这不一样!”段无胤咬牙切齿道:“你如今晋入宗师境界,这世上还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就算刚刚对上那位菩萨,也并非全无胜算,我们为何还要畏手畏脚?”
钟玉圣面色漠然望向这位黑袍裹身的北魏小侯爷。
段无胤憋回一肚子火,恨恨道:“我听你的。”
钟家男人依旧是不温不火的模样,淡然解释道:“你既然身负吞噬相,那天下皆是你的猎物,要学会吞吐与舍弃,不怕死在别人手上,就怕死在自己的贪上。”
段无胤略显烦躁嗯了一声,皱眉道:“我们现在去哪?”
钟家男人淡淡望着这个黑袍年轻人。
眼神无比平静,甚至有些漠然。
自从吞噬相觉醒之后,这个年轻人的性格开始了细微的变化。
能够在雷霆城隐忍十多年不发,以长兄来藏拙的段无胤,性格本来温吞甚至算得上儒雅,却在吞噬相初次尝到甘饴之后,内心的欲望慢慢增长,已经有些一些不可收拾的趋势。
这才多久?
钟玉圣内心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
自己选的这个人......日后无疑是能够登上妖孽舞台的。
可与那些心性根骨俱是绝佳的人来比呢?
能比得过么?
钟玉圣摇了摇头。
“忙着离开洛阳,不仅仅是因为那尊菩萨。”钟家男人思忖再三,最后还是给出了自己的解释:“这座古城锁死,地底三百朵柳白禅种下的大红莲已经点了引线,如果不出意外,洛阳今日之后,就不再是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