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2 / 2)

这二位在场众人之中神色最为从容,元春一瞧便知君臣相谈甚欢。她和哥哥侄儿见面并不艰难,因此话里话外多少家人的关心和嘱咐。

跟哥哥不过闲聊了半刻钟,期间更少不得当众夸一夸侄儿贾蓉……内侍便上前小声且恭敬地提醒道:“娘娘,时辰到了。”

元春侧头瞄了眼抱琴。

抱琴连忙低声报时,元春一听:正好回宫陪太上皇太后用晚膳……这可真是什么都不耽误。

元春身为贵妃,自己一人的仪仗就能占满荣宁街,再加上为护卫圣上而随行的禁卫军……总之她从出门到回宫,至少有一半时间都用在了路上。

元春顿生不舍,可转念一想,回头跟圣上商量一回:他能微服,我也能……吧……

与家人告别,元春踏上翟车,启程回宫。仪仗刚出了宁荣街,赵之桢又熟门熟路地摸上车来。元春也不意外,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出来块地方。

赵之桢坐稳之后,就自然而然地让元春靠在他肩上,“都问完了?”

话说在元春来娘家的半路上,赵之桢跟她说了两件事:以后大选小选都归她管了!

元春当时就是一怔,还没想好如何回应,又听赵之桢提醒道,“留心些你的妹妹们。”

元春难免把两件事合在一起琢磨:不会是有哪位亲戚要把自己闺女硬往圣上身边送?!还是打算用借联姻来给自己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她回到娘家随口问了一句,看看家人的反应,就知道……原来两样都有啊!

毕竟家里出了个宠妃,家里人都想着提携完男人,也该拉扯下女孩儿们——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元春很能理解,不过你们动了心思,有了主意,能不能再动手之前跟我商量一回啊?

不过看起来祖母、母亲、姑妈,还有嫂子们的想法也并不一致。回去后,元春就打发人传信,把一众女眷挨个儿招进宫里,都跟她好生说道说道。

想好打算,元春才吸了吸鼻子,回答道,“人多嘴杂,心思不齐,这都难免。不过,”她抓住赵之桢的胳膊问道,“您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赵之桢笑道:“我不该对你家上心?”

这可真是喜忧参半!宁荣两府再怎么说,也没落了不少,当年祖父伯祖父尚在的时候,都未必值得圣上时刻留心。不是元春自夸,圣上肯关切宁荣两府,还不是因为自己?不过元春深知自家事,最出挑的两个已经都得了重用,剩下的那真是……小的小,没本事的没本事,没操守的没操守,总之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再出才俊……其实,他们没弄出让大家没脸的事情就算好事了。

赵之桢似乎猜着了元春心思,“你哥哥南下,京里还有你侄儿呢,外事无需太过担心,至于内宅里的门道……你为何不再扶起一个?”

元春略有迟疑:说起才智手段,宁荣两府的女眷们除了祖母,也就是王熙凤和秦可卿了……可正是看在蓉哥儿份上,也不能再重用这个侄媳妇!

话说贾珍被儿子软禁到了郊外的道观里,尤氏也干脆闷在自己的院子里吃斋念佛,又有亲哥哥上门认亲,秦可卿过得挺不错,而且宁府内宅庶务依旧由她掌管,只是和丈夫贾蓉的情分却再也热乎不起来了。

而王熙凤……可是心狠了些,元春担心她得志之后会张狂起来。

元春这边眉头微皱,赵之桢拍着她的手背,柔声开口劝解道,“转眼六七年过去,在王府里也好,进宫后也罢,产业人手你都管得极好,谁都挑不出半点不是……你在家里调~教~出个帮手又有何难?还是说你家里竟有你制服不了的人物?”

元春又是一怔:对啊!我自己前后两辈子过得……简直不像一个人!凭什么认定旁人得了前世没有的机会,不会改变呢?凤姐儿精明,有手段,还上进,可不是个“好苗子”?

这堂嫂固然贪财且狠辣,她这个贵妃若是用心之下,难道这两个“毛病”都管不住?

经过这一回醍醐灌顶,元春难免自嘲:她能勘破,却还没做到放下,至于真自在……还是下辈子再说吧。

另外,对点醒自己的赵之桢,元春也该好生谢一谢,她捏了捏赵之桢的手臂,“哎呀,您不说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好。”说完,自己也撑不住笑了起来。

元春的笑容,看得赵之桢心都快化了,他亦笑道,“你当然好啦。”

二人一起回到景仁宫,元春换着衣裳,就听留守的内侍禀报,“太上皇和太后还没回呢,不过听说也在半路上。大公主来了,如今正在大皇子那儿说话呢。”

赵之桢此时正好更了衣,从外间进来,闻言便道,“她还挺会挑时候。”

大公主赵暄的直脾气虽然时常闹得大家默然无语或是哭笑不得,但在元春还是觉得跟她相处最不费心……

传话出去不过一刻钟,大皇子赵晗与大公主赵暄便联袂前来。

兄妹二人先是行礼,之后站起身子,便听他们父皇笑眯眯道,“坐。”

元春终归心细,且是过来了,眼见大公主一路都是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副隐隐护住肚子的模样,她正好问起,就听大公主语气含酸,“父皇可真偏疼妹妹。”

话说健儿此时不过是站在母亲身畔,而宝儿却是坐在她父皇的腿上,一双小手抓住父亲的大手,还边眨巴着大眼睛边吐着泡泡……

赵之桢双手捏在宝儿腋下,微微用力就把女儿架到了自己肩上,还指了指已然腾出的“大腿宝座”,“你们两个,一人一个怎么样啊?”

赵晗简直无言以对:父皇心情若是极好,往往也很难回话!

赵暄眯了眯眼,“嗯,女儿这个座儿还挺舒坦。”

元春插口道:“瞧瞧这一脸喜色……有什么好事儿快说说吧。”

赵暄骄傲地道:“我有了。”

赵之桢点了点头,“不错,好好养身,别再胡乱横冲直撞。”

赵晗一听,知道内里详情的他更不打算开口了。

赵暄有点委屈,“居然还想往您身边塞人,我收拾他们一顿怎么不对?”

赵之桢继续颔首,“收拾得挺好。不过你得记得用对法子。”

石家还有位太妃跟着太后居住呢,对圣上脾气远比那些“旁人”了解得多,因此他们压根没起心思:瞧瞧吧,皇后如今就是个摆设,而自打贵妃嫁给圣上之后,从王府到宫中,你可看见圣上有意给自己再挑人?

拍马拍歪了,还得挨一蹄子,这摸错了龙臀……兴许就没了脑袋!

也正是如此,想送女入宫皇后这条路压根走不通,而太后那边又是真正的油盐不进,贵太妃说话不顶用……最后大家便把注意打到了脑子似乎不那么好使的大公主身上。

不过大公主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的典范,她虽然小错难免,经常给人下不来台,大事儿上却鲜少糊涂。

此刻,大公主便道:“哎呀,父皇你也知道我的脾气。碰上惹不起的人,我躲着走就是。”顿了顿,又瞄向元春,“贵妃不是有个什么表妹,也想入宫,商家女……哎呀,果然豪富呢……不过听说父皇亲自出手了呀。”

赵晗低头猛喝茶。

元春则睁大了眼,侧头问向赵之桢,“怎么回事儿?”

赵之桢坦然道:“我又不缺人使唤。”

元春心里明白:圣上当时肯定不会说得这样客气。

“这事儿我还真知道。”赵暄此时又道,“还是我婆婆说的呢。原先关口城王都督夫人……是贵妃您的舅妈吧?为了送人入宫,还求到了石太妃母亲那里,结果让那位老夫人果断拒绝了。您那舅妈的娘家哥哥……好像已经让父皇调职了呀。”

元春心里敞亮:这是因为她没在圣上面前提舅舅王子腾求情,她那心高气傲出身不凡的舅妈就此怨上她了。无奈她太得宠,那想对付她,干脆就想办法分宠。

仔细想想,宝钗端庄温婉……似乎还挺像她平素在外面的模样。不过再回想起今日的宝钗的神情,她也猜得着,薛垣和宝钗父女大约是不大赞同的。

横竖舅妈也不得不老实一阵子,元春也是懒得搭理她了——她那精明的舅舅总不会无动于衷的。

要是舅舅真地犯了糊涂,削职未免忒难看,但像他这样本就有了“前科”,可用可不用的人物,直接把他闲置一辈子,对元春来说,并非难事,

等赵晗与赵暄告退,元春难掩笑意,扯着赵之桢的胳膊道,“大公主越发刚猛,臣妾险些受不住了。”

女儿替他把不方便说的话一股脑儿都倒出来了,赵之桢还有心犒劳下女儿,不过眼前嘛,他打算先把元春的谢意好生受用下来,“我还得找你要谢礼呢。”

其实,事实正如元春所料。

薛垣早先是想送女入宫,搏一场富贵,可几年下来,圣上对贵妃的心意大家也看得明白。再说,好不容易跟贵妃还算和睦,何苦再把女儿赔进去?

贵妃若是无宠,女儿进宫帮着笼络圣上倒也说得通,可贵妃如今压得皇后都不得不收敛谨慎……薛垣反正是不信贵妃会乐意把圣上往别的女人怀里推!

请贵妃恩典,为宝钗挑个宗室或是世家才俊,薛垣觉得这才是上上之选。

谁知道王子腾之妻火气这样大,动作这样快……愣是没跟薛家商量,就想找门路请宫中的长辈说话,让宝钗直接入宫待选。

听到这消息,薛垣三天都没睡好觉,旋即病了一场:还好没有成功!不然如何收场啊……

宝钗也知道轻重,因此这回面见贵妃也是陪着万分小心。

这会儿回家后,她忍着胸闷,跟父亲禀报过今日贵妃言行……父女俩都觉得贵妃没有追究之意:不过赔礼却不能少了!

薛垣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央求贾敏出面,替他们求个情。至于王夫人已经为此生了一阵子闷气,不止薛家父女,连薛姨妈都有些没脸再见自己的亲姐妹。

而三日后,贾敏便进宫见到了元春。

贾敏并不爱多管闲事,却也信守承诺为薛家解释了几句。

元春点了点头,“姑妈放心。我心里明白。”她都没空迁怒,这紧跟着就得分批见见大选的姑娘,好为人家指婚啊。

贾敏知道侄女没必要扯谎,她此番进宫更是为荣府姑娘们的婚事而来:她回去探听了一回,哥嫂为迎春挑的婆家,果然十分不妥。说白了,就是没考虑什么门当户对,纯粹这人最肯掏聘礼!

难怪元春说妹妹的婚事尽可以去求她,邢夫人的脸色会那样难看。

前世元春再怎么有名无实,却也能唬住不少人,且是受用了荣华富贵才咽了气。比起她,妹妹们可是凄惨太多了。

探春远嫁那会儿,家里也是走投无路,无计可施,这倒罢了;迎春却是让亲生父亲给活活卖掉了!当时家中固然艰难,却不是什么战乱饥荒,不卖儿女全家就全都得饿死。

邢夫人又向来贪财自保,明明知情却都不敢言语一声……

为这一点,元春一直跟大伯父大伯母亲近不起来:对自己的儿女尚且不顾念骨肉亲情,何况她这样又隔了一层的侄女?

元春果然眉头微皱,“这人我记下了。若是当真不堪,这荣华怎么来我就让它怎么去。”她也忘了迎春前世丈夫的名姓,只记得那人就是个活脱脱的忘恩负义的银~棍~人渣。若是这辈子伯父依旧属意此人,她只好亲自出手了。

贾敏连忙劝道:“也是说给娘娘知道。那人若真是不堪,大哥怕是受人蒙蔽。这种婚事,母亲必然不许。”

别说贾母了,凤姐儿看出婆婆不对劲儿,自己也派人暗中打听了一番,回来就命人写信找丈夫贾琏告状去了。

凤姐儿可是知道大伯贾珠能受圣上重用,除了早早跟对人之外,就是学问本事和名声样样极佳。娘家渐有衰落之相,婶子又出了昏招,凤姐儿想要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必须指望丈夫……她才不肯公公婆婆为点子银子,就凭白败坏了丈夫的声明!

凤姐儿这一状告得极妙……回京述职后官位纹丝没动的贾琏回到关口,听说贵妃回家省亲时发作了母亲邢夫人,立即请假回了京城:虽然跟庶出妹妹谈不上多少兄妹情谊,但贾琏终究不是什么无情之辈。

此时,贾珠已然带了妻儿南下,贾琏寻了贾蓉商议了片刻,便带了些人手……孙绍祖当晚便被套了个麻袋。第二天天还没亮,这位便被更夫发现在~青~楼外的水沟里。

怎么看都像是“恩客”间的争风吃醋,何况孙绍祖并不曾踏入楼中,却在外面纠缠过楼中头牌甚久。

官员不许~狎~妓,无论文臣武官。这位还躺在床上痛呼的时候,便被御史参了,都没熬过月底,他就被免官了。身上的伤都还没长好,便只得收拾细软灰溜溜地返乡。

而已然抵达金陵的贾珠则遇到了预料之中的阻碍:几位大粮商联合在一起,都不肯按市价卖粮,理由是有战区阻断,粮食运不过来。

贾珠倒是透彻:温家能有今日今日,焉能没有太上皇默许?没有足够惊人且无懈可击的证据,又怎么扳得到温家?

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唯独希望圣上……能坚持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