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洛棠再也顾不上介怀如何同赵彬相处了,对方只是看起来长大了,可心思,明明还是如此单纯呀!
她用力地摇头,艰难同对方诉说了自己这近一年来的遭遇,并且既然也听出了赵彬对谢凤池颇有微辞,她便毫无芥蒂地将崔绍被陷害之事全然道出。
“殿下,我所言句句属实,崔大人根本没有做过贪赃枉法的事,那剑确是世子……不,是侯爷所赠,崔大人没有欺瞒。”
洛棠仰着头,泣泪涟涟地看向对方。
营帐里的烛火暖黄摇晃,映着少女的脸。
她松下了面纱,肤若凝脂,被光拂出眉如远黛,目含秋水,如同戏台上唱到了悲欢和离的最苦处的美艳花旦。
赵彬愣愣看着她许久,喉头滚动几番,废了好大劲儿,才缓缓点了点头,不动声色攥紧了洛棠的手掌。
“洛娘,是因喜欢崔大人,才想到为他求情的?”
洛棠犹豫片刻,回了句不是,只是看不得救过自己的人遭受如此大难。
她虽知晓赵彬将自己视作亲人看,但在对方面前,她还是要竭力扮作个单纯无辜的形象。
赵彬终于笑出来。
“我知道了。”
他笑容又变淡,似乎也透着些许无奈。
“我原以为谢司业这半年来的变化只是巧合,没想到,居然真的都是他的处心积虑。”
洛棠闻言周身轻颤,凄弱无力地仰望位高权重的青年。
“那殿下……若是帮了我,会惹上麻烦吗?”
她的动容和依赖明晃晃地写在眼眸中,莹在泪水上,赵彬抿了抿嘴唇,只觉得心头一片干渴。
不可言说的思念如被压抑着的火苗,越发攀上掩盖的干枯木屑,妄图壮大。
小太监托着盘吃食进了营帐,赵彬垂下眼,匆忙地转身亲自接过,给洛棠摆过来。
“不会,洛娘,先吃点东西。”
他身上的黄色蟒袍在烛光下晃得洛棠闪眼,她垂着眼,不露痕迹地掩着笑,又故作不安:“你不吃吗?”
赵彬顿了顿,随即乖巧温顺地摇摇头,露出抹苦笑:“今晚父王会设宴,我若吃了,宴上吃不下是失礼。”
小太监看了眼主子,也顺服地点头附和:“娘子关心殿下,便赶紧吃些东西吧,免得伤了身子,也叫咱们殿下伤心。”
洛棠看向赵彬,青年眼神赤诚,定定地望着她,她扯出抹感激的笑,点点头。
洛棠吃起来,赵彬似乎也才放松,开始同洛棠说开始他所知道的。
这半年多来,谢凤池虽是守孝之身,不上朝,不议政,可自从他主持了春闱后,有心人便发觉,他捏了只无形的手,开始摆布起了朝堂。
或许在这更早,从他助大皇子找出江南赈灾屡屡失利的元凶,即拉开贪腐案的序幕,来换得他袭爵开始,就是他大计的序幕——
他要一步一步迈上云梯,摇晃其他世家豪族的根基,要往大梁的朝廷中安插入自己的人手。
洛棠吃着,到后面几乎噎住:“他,他要谋反?”
赵彬失笑着摇头:“那倒不至于,他不姓赵,终归名不正言不顺。”
洛棠便懵了。
她举着象牙箸呆呆看着赵彬,玉指与精致打磨的象牙相比,竟难分高下谁更莹润白皙。
赵彬将眼神从她的身体上收回来,苦笑着继续道:“司业约莫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做个权臣吧。”
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洛棠忍不住抖了抖,想起从前话本里看到的那些满腹黑水的权臣,将他们的身影与谢凤池重叠,发觉,竟,竟真还几分吻合。
赵彬看着她受惊的模样,缓慢说道:“你发觉他不对劲,及时去寻求崔绍照拂,许也是他对付崔绍的导火索,其实更主要的是,当今文人儒士们最好看的也是他们俩,若摧毁了崔绍,哪怕是只是名胜有损,那天下士人也自然只能心向于他。”
因此,崔绍必须倒台。
洛棠怔怔:“所以,崔大人不是因为我才受的罪?”
赵彬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见洛棠似乎真红着眼,状若自责,赵彬收起笑,真诚地看着她:
“洛娘,古往今来,史书都爱将这天下的大错归咎到女子身上,可很多人,他们天生就是很坏,有无女子,他们都是坏的,不过是撰写史书的都是男子,他们拉帮结派,才拖来挡箭牌,让人觉得是女子惑人,不肯承认是他们自己犯的错。”
小太监在一旁听得头垂更低,一言不发。
郊外草木多,夜晚的空气中都宛若凝着水珠,叫烛火燃烧,发出噼啪轻响。
洛棠看向对方,比起一年前,赵彬的面容越发像一个成年男子,虽仍有几分青涩,却难掩他越发凸显得蓬勃英气,眼角的那颗痣亦同样将那份柔美向上再添几分。
他说着谢凤池与崔绍从未说过的真切言辞,叫洛棠心头不由地心神动摇。
她不由含了几分真心地笑问:“殿下不也是男子吗,为何不与他们拉帮结派?”
赵彬便如从前一般红了脸,他下意识看向守在一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虽垂着头,可似乎知晓主子看过来,一声不吭地退出了营帐。
他这才小声告诉洛棠:“我是男子,可我与他们不同。”
如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