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守卫不疑有他,立即应声,跑去附近的院落找军医。他一走,空出的地立刻由列队的军士补上,井然有序,只听李齐慎的命令,完全没人在心里好奇,里边那位太上皇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齐慎懒得回头,慢悠悠地抬腿,提着剑去了连通的另一个院子。这回屋门外边守着的除了轻铠在身的军士,还有几个侍女,行礼时铠甲摩擦出金戈的声音,混着年轻女子脆生生的问安,听着倒别有一番意趣。
“起。”李齐慎照例示意他们起身,推门进去。
他一进去,屋里的女人反应比李承儆还强,立即一把抱住身边的男孩,盯着他手里的剑:“你……你来干什么?你害死那么多人还不够,现在要来杀我和璧儿了吗?”
这女人在南逃前就不太正常,又曾落在叛军手里,到底有几分美貌,不得已委身于人才保全自己和儿子的性命。出身高门,做过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却在叛军中辗转,不知受了多少折磨,如今更疯,死死抱着儿子,好像抱着此生仅有的东西,看着也有几分可怜。
讨厌归讨厌,说怜悯也没有,但李齐慎不会拿女眷被迫委身的事儿去羞辱她,只漫不经心地叫了一声,给她醒醒神:“萧萱。舒儿没了。”
“舒儿,舒儿……”萧萱像是没明白这个名儿指的是谁,来回念叨几次,忽然反应过来,冲着李齐慎大喊时面容扭曲,“是你害的,是你害的!她还小,又是个女孩……你连你阿兄的女儿都不放过,你还是人吗?你无耻,就算爬……”
“是肺疾。”看萧萱这样子,无非是借着舒儿的死发泄一下,多骂他几句,反正不是什么会真心为了女儿伤心的慈母,他懒得多说,直接说了来意,“这孩子是前太子嫡出的儿子,既然还活着,朝中有人说当接回长安城,立作太子。”
萧萱的声音戛然而止,诧异地看了李齐慎一眼,箍住儿子的手都松了松:“你说什么?”
立李苍璧做太子当然不可能,不是李齐慎有多留恋皇位,非要扶自己还没个影儿的儿子上位,实在是会招惹后患,光是那副先天不足的身子就能惹出不少麻烦。当时朝上确实有人提,还是个前朝的老臣,话还没说完,先被叶简和崔适不带脏字地骂了一通,骂得人当场胸口不太舒服,隔了三日上了个折子乞骸骨,回家去了,倒也有三分气性。
突然提这个,李齐慎不是为了逗萧萱玩,只是想把事情了结,干脆直接和李苍璧说:“过来,到朕这里来。”
李苍璧勉强到了知事的年纪,但又不明白长安城里的风起云涌,更不知道阿娘和叔父有什么龃龉,看了萧萱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扭头再看了李齐慎一眼,试探着靠近他。
一身轻铠,手里还提着出鞘的剑,要杀个孩子轻而易举,萧萱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自觉地捏了一把汗,生怕李齐慎突然发疯,一剑下去劈了李苍璧。她想护住儿子,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劝她忍一忍。
只要李齐慎松口,李苍璧回了长安城,听起来是有些朝臣支持,但凡他能被立为太子,她作为生母,日子总不会太难过。期间若是发生点什么,李齐慎一死,继位的就是李苍璧,那她就是太后。
太后,皇帝的亲生母亲,别说荣华富贵,就算垂帘听政,乃至效仿天后……也未必不可。
萧萱吞咽一下,看着李苍璧一点点靠近李齐慎。
李苍璧既不知道阿娘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叔父在想什么,纯粹是出自本能,莫名地害怕李齐慎,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挤出一句:“叔父……”
“想做太子吗?”李齐慎低头,看着这个瘦小的孩子,居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别怕,说实话。”
李苍璧大概知道太子是什么,参照的对象是阿耶,他不想像李琢期那样过得战战兢兢疲惫不堪,当即想拒绝。但那个“不”字还没有开口,他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萧萱一眼。
萧萱等着那个回答,就怕这孩子不懂事,回绝了这天下少有的好事。多年的担惊受怕和在叛军中的辗转,折磨得这个女人昏了头,她压根想不到天上到底会不会掉馅饼,以李齐慎的为人,又有没有可能拱手把已经到手的东西还给李琢期的儿子。
她只看见权力,想到那个不远的未来就浑身颤栗,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萧萱大口呼吸着,脸上漫起淡淡的红晕,鼓励地看着李苍璧,用眼神示意他点头。
“我……”李苍璧看懂了她的意思,犹豫许久,还是顺了阿娘的意思,抬头去看李齐慎,“我……愿意的。”
“愿意”,而不是“想”,到这个份上,宁可放弃自己的念头,都想着让母亲开心,是个少见的好孩子,只可惜投错了胎,无论如何都留不得。毕竟是孩子,没做错什么,李齐慎对他有些难得的怜悯,语气都温柔几分:“可以。但你要改口,认朕做阿耶。”
“这……”李苍璧不敢相信,求助地回头看萧萱,“可我有阿耶的,他……我不能这样。”
“你要做太子,就只能如此。至于阿娘,当然也得改口,朕有个皇后,你得叫她阿娘。”李齐慎也看了萧萱一眼,微微一笑,又收回视线,继续和李苍璧说,“现在再问你,你愿意吗?”
“……不行!不可以!他是我的儿子,是我的!”萧萱急了,慌慌张张地起身,踉跄几步,脚下一绊,跌倒在李齐慎面前。
虽然穿的是轻铠,没衣摆能让她压,李齐慎还是觉得有点恶心,状似无意地后退两步,倒给她留出点位置。萧萱没察觉到李齐慎表露出来的厌恶,只一把抱住李苍璧,死死勒在他腰上,贴着他的脸颊,不断重复,“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
“好孩子,我明日再来问你。”李齐慎随手丢了剑,没再逗留,转身出去,顺手把门关实。
屋内只剩下萧萱和李苍璧,女人搂着自己的儿子,脸颊相贴,紧得李苍璧都有点不舒服。但萧萱感觉不到,她的心早就空了,唯一能填进去的东西就是这个儿子,但按李齐慎的说法,李苍璧也要被夺走了。
从当年意外听见父亲和东宫来的宦官商讨婚事,萧萱大着胆子布局,挤走同胞的姐姐,自己嫁进东宫;再杖杀黏在李琢期身边的宫人,稳住自己的位置;最后则顺利生下李苍璧,生下太子唯一的嫡出儿子,这个帝国将来的继承人。
然而一场叛乱,仓皇南逃,皇帝倒台,太子死了,连她自己都被折辱得没了清白,唯一剩下的这个儿子,也要改口叫别人阿娘。
那她这么多年,毁了姐妹亲情,和夫君离心,到底是在做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萧萱浑身发冷,忽然发现自己好像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但她不能承认,因为一旦承认,就是真的一无所有。她只能紧紧勒住李苍璧:“璧儿,璧儿,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
“阿娘……”李苍璧直觉萧萱不太正常,但他还年幼,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能天真地开口,“阿娘,我……我其实不想做太子。我有阿耶的,也有阿娘,那是叔父啊……”
“太子……”萧萱重复一遍,眉眼忽然凌厉起来,一把捧住李苍璧的脸,“不做太子,你还能做什么?!”
“我……”李苍璧答不出来,“……我不知道。”
确实不能做什么,萧萱前半辈子无非是从深闺到深宫,李苍璧则一直养在东宫,两人都十指不沾阳春水,想做些什么养活自己几乎没有可能。李齐慎显然也没那么好心,不杀了他们就算是个人了,绝不会替母子两人安排后路。
李苍璧只能点头,去长安城里做这个太子,但从此以后就与萧萱无关,他的阿娘是谢忘之,将来的太后也是谢忘之。萧萱就像是个借腹的婢女,逢年过节,李苍璧能想起来祭拜一番,都得说是仁德孝顺。
她不接受,她不能接受。绝对不能。
萧萱脑子里一团乱麻,眼神游移,忽然瞥到了地上的那把剑。已经开了刃,月光透过窗纸,镀在剑刃上,锋利得仿佛看一眼都能割伤。
她看着李苍璧,缓缓伸手,握住了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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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漓的血飞溅,泼洒一般飞到窗纸上,打得窗户都微微摇晃。鲜血迅速浸透窗纸,吸饱了血色和月色的窗纸显得格外厚,好像随时会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外溢的灯光透过窗纸,落在人身上,带了三分血的颜色,倒像是也泼了一捧热血。
所料不差,果真是这个结局。
李齐慎轻声叹息,一扭头,看见的居然是崔适。他愣了一下:“你怎么在?”
“安光行的事儿不着急,先放着也行。”崔适摸摸鼻子,“陛下,这就算是都了了,还有什么安排吗?”
“没了。”李齐慎最后看了窗纸一眼,转身,“叫人进去收拾。三日后回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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