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秦鹿才知晓,江旦与江夫人虽夫妻和睦,却一生无儿无女,早些年倒是生过一对龙凤胎,但两个孩子一个七个月夭折,一个四岁意外过世,后来他们遇到了白衣,彼时江夫人心中忧郁,幸得白衣叫了她百日娘亲,她才渐渐好转过来。
说起来,也是缘分。
江夫人道:“三日后便是上元节,献王以此机会宴请诸多大臣入宫,可携带家眷,秦姑娘方才说你来燕京未曾多处看过,要知皇宫里的景致,比起宫外更加多彩多姿,若那日你无事,不妨与我一道入宫见见。”
秦鹿心想,那么多人,又都不认识,她这皮囊也算生得漂亮,若是被人瞧上如何是好?况且如今朝局如此,献王摆明着是想趁此机会摆脱长皇子的束缚,夹带着阴谋的庆贺,不如不去。
她方要拒绝,梁妄却道:“好啊。”
秦鹿瞪大双眼,回头朝他望去。
他向来不喜人多的地方,怎还要跑去皇宫凑热闹?
回院子的路上,秦鹿犹豫了许久,才问梁妄:“你答应江夫人要与她和江旦一同入宫,就不怕宫中人多,见你生得俊美,留你当驸马爷吗?我可听说献王有两个姐姐在上,都没嫁出去呢。”
梁妄笑道:“上元节,恐怕宫中为了摆宴,灯火也重,各宫各殿皆是通明,明年未必就能见着了,若是没见,燕京也被攻下,届时皇宫被毁,岂不可惜了。”
秦鹿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品着梁妄这话的意思,忽而想到了什么,脚下一顿。
牵着她手走在前头的梁妄回头看来,垂下眼眸,问了句:“怎么?”
秦鹿目光灼灼,莞尔一笑,摇头道了句:“没什么。”
上元节那日,燕京街上也算精彩,只是相较于往年的热闹,今年办得少,出入的人却多了许多,众人操着不同地域的些微口音,在燕京宽大的街道上闲逛聊买,人挤人的场面,营造出了一种……天赐王朝还处于盛世的假象。
第133章遥归烟西:二十二
江府的马车到了宫门前便停下了,皇宫守卫见了江旦纷纷敬重让路,他如今站得最正,不论是两派之争的任何一方,都不会轻易动他,故而江旦身后带了几个人入宫,也无人敢言。
金漆大门进去后,是玄色宫墙,高高耸立,几入云霄。
秦鹿抬头,能见蓝天白云之下的几只小鸟,分明可自由飞过,却又只盘旋上空。
宫墙斑驳,楼阁甚高,秦鹿不禁感叹,又有些畏怯,于是紧紧地牵着身侧梁妄的手,小声道了句:“幸好你以前没住在这里,否则我一辈子也别想能遇见你。”
梁妄失笑,道:“是啊,幸好我不住这儿。”
前方还有几位大人带着家眷,后头也有跟来上前的,几人见了江旦,纷纷打招呼,将江旦围在里侧。
秦鹿却被梁妄拉到了一旁,宫巷深,却也多,一个转角,便能走向不同的路。
秦鹿还在惊奇怎么这几位大人都没瞧见自己,梁妄却拉着她转身便走,秦鹿捏着袖摆,宫巷角落里有许多未来得及融化的雪,寒风吹过,不知从哪儿吹来了腊梅的香气,她压低声音问了句:“王爷去哪儿?”
梁妄阔步走在前头,听见这话,回头朝秦鹿笑了笑,眉眼弯弯,唇角勾起一抹宠溺道:“带你去看烟西台。”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秦鹿听见,宛若迎面而来的春风,一汪温水绕心头。
结果……梁妄拉着秦鹿先是带着点儿兴奋的小跑,后来是闲步,再后来,便是抬起头无奈望着左右相似的宫墙宫门,找不到出路了。
秦鹿就这么被梁妄拉了近两个时辰,在各处长得相似的宫墙里绕了一圈又一圈,绕到梁王爷自己脾气上来,怒了,却是没甩开秦鹿的手,而是另一只手叉腰,望着处处一样的宫墙,呸了一声:“哪个蠢货想的建造,没将外人困在宫墙外,倒先将自己绕晕了。”
秦鹿跟在他后头,扑哧一声笑道:“王爷,天都快黑了,您还找不找得到?”
梁妄回头,瞥她一眼,微微抬起下巴道:“北迹攻下燕京时,本王才两岁,又非住在皇宫里,能有何记忆。”
“这么说来,你也没见过烟西台长何模样?”秦鹿惊讶,问了句。
梁妄眨了眨眼,道:“书中有写,左烟西,右柳东,烟西兽面云纹,柳东雀面芙蓉纹,又是整个儿皇宫中最高的两栋建筑,不难找才是。”
所以他两个时辰前,才会信誓旦旦,觉得找烟西台轻巧,也不问问江旦,直接将秦鹿拉离了人群。
这处偏僻,一路上来除了侍卫,也没碰见什么宫女太监,总不好他们现身去问侍卫如何找烟西台。
秦鹿干脆走到宫墙边,伸手摸了摸墙上有无结冰,手下墙面还算干燥,秦鹿道:“等着,若真好找,我来替你找。”
说罢,她抖了抖一直被梁妄紧牵的手,后退几步,一个冲刺以轻功攀上了宫墙,反复几次才趴在了墙顶上。
宫墙高,绕过复杂的宫墙入到皇宫里头,其实路并不难走,只是这处侧门多,她与梁妄,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梁妄这人娇惯,认路这种事儿不在他平日生活所及之处,他只需写写字,读读书,偶尔闲情逸致来了,下棋作画,又或是听戏溜鸟儿。
秦鹿趴在宫墙顶上,半个身子还吊在宫墙内侧,梁妄站在她之下,双手不知如何放才好,只能贫空端着,心里估量,如若秦鹿摔下来了,他有几成几率接到对方。
接到的几率不大。
便是接到,说不定也得受伤,秦鹿伤不伤他不知,自己这双胳膊定是要断一段时间的。
秦鹿晃着双腿,也不急,只是日落一缕红光照在她的脸上,这红光,几乎撒在了整个儿皇宫乃至整个儿燕京上方。皇宫布局,尽入她的眼中,而那些高出宫墙的亭台楼阁,一桩桩,一栋栋,皆是富丽堂皇,远远超出秦鹿此生所见的复杂奢侈。
便在这处,秦鹿所趴的宫墙上,两侧连接的,便是两栋最高的楼台与阁楼,她位于两栋正中间,左侧云纹攀浮,兽形奔跑,右侧繁花簇雕,鸟雀成群。
烟西台高出柳东阁足足两层,似乎高可摘星,秦鹿望见,心中不禁感叹,梁妄能挑这地方出生,也符合他此生孤高矜贵的性子了。
“找不到便罢了,下来吧!”梁妄忍不住喊,他见秦鹿挂在那儿,着实叫人心惊。
秦鹿回头看去,便见梁妄举着双手,眉心紧皱,双眼直直地望向她,眼底担忧尽显,毫不掩藏。
她轻声一笑:“王爷我下来了,你可要接好我啊!”
梁妄一怔,连忙问道:“你、你不是会轻功吗?!当真要本王接着才行?”
“我上来容易,下去难的,哎哟哎哟,我手好酸,快没力了!”秦鹿见他难得显出几分慌乱,开着玩笑,故意道:“我快坚持不住了,王爷务必接住我!这么高,摔下去我肯定得断腿的!”
“断……断了我再替你接!”梁妄啧了一声,见秦鹿在上头直晃,他来回进退,还未量好位置,嘴里焦忙道:“早知便不让你上去,大不了多绕两个时辰,若真摔下来可如何是好,断腿之痛如何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