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枕在青柳大郎肩头,淡淡地笑着补了一句:不及尊神威武!
青柳大郎一愣,转头看去,灵然靠在他肩头,双眸微闭,睫毛在风雨中不断颤抖。见他望来,灵然勉强地冲他又扯动嘴角,无声地微笑。随即头一歪,半阖着眼眸就此沉沉睡去。
青柳大郎轻手轻脚地将灵然拦腰抱起,一步一步,从泥泞走向彼岸,直至东安寺深处。
在天色将黑未黑、将明未明的混沌中,灵然依稀听见衣衫摩擦发出的轻响声。他懵懵懂懂地嘟囔了一句。现在几点了?
青柳大郎脚步一顿,看了眼天色,又看了一眼仍处于半昏睡中的灵然。小心谨慎地道:宝贝儿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灵然唇角微微上翘,像是听懂了青柳大郎没说完的疑问,居然难得解释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应当是卯时过了。
快到辰时了吗?灵然不舒服地动了动,手下意识抓住青柳大郎的胸襟,又嘟哝了一句。这么晚了,小和尚我去收拾干净,准备准备,去做大唐国师了呢!
说罢,像是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青柳大郎顿住脚步,再凝神看去时,灵然却已经睡着了,依然紧紧地抓住他胸前,这次换了个极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里。像是很多年前,盘在他龙身下的那颗摩尼宝珠。
青柳大郎心里一震,最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勾唇,笑了。
青柳大郎抱着灵然,勉强提着一口灵气不松懈,步行走到东安寺内。穿过寺院庭院时,红衣下人形已经渐渐变得淡了。风一吹,掀动衣衫,裸.露在宽广袖口外的手臂逐渐化作龙身,暗黑色鳞片每一片足有瓷碗大小。在鳞片下,有玄色龙血渗出来,重衣尽染。
他运了运气,拖着脚步艰难地寻到先前灵然休憩的精舍,将人小心放在塌上。
灵然呼吸甜蜜而又悠长,青柳大郎暗金色竖瞳微缩,然后头一歪,半个身子覆满鳞片,就这样搂着人沉沉睡去。
灵然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上气。他拼命咳嗽两声,睁开眼,手一推,入手是一个极其寒冷的怀抱。
鼻间充斥着馥郁的沉水香,一丝又一缕,仿佛珠玉浸在海水中浮浮沉沉。
灵然随后明白过来,大约是大郎又压着他睡着了。他翻身坐起,将青柳大郎往里头推了推,见这人脸色如白窗纸一般惨白,一袭鲜血般的红衣也像是颜色暗淡了些。青柳大郎眼睫闭着,高耸的鼻梁下两片唇瓣却微微上扬,也不知梦里见着了啥好事儿。
灵然轻手轻脚地下床,回身看了一眼,到底还是取过薄被替青柳大郎盖住。手碰到红衣外的手臂,愣了一下。
暗黑色的鳞片,其下有金光流转。
灵然忍了忍,到底没能忍住,手伸上去,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尖碰了碰。见青柳大郎没动,又整只手掌覆上去,狠狠地摩擦了两把龙鳞。
嘿嘿嘿
灵然一个人呲牙傻乐,笑了半天。然后认认真真地打量青柳大郎的眉眼,从高耸的鼻尖,到两道浓眉,一笔一划地以指腹描摹它的蜿蜒曲折。
大郎灵然喃喃地叹息了一声。你究竟藏了多少秘密,又为何逐我而来?
倘若最后的最后,他与他之间并不能得善终,这段似是而非的感情,又该何处安放?
灵然垂眸,怔怔然地歪身坐在榻边,指腹停顿在那两片微翘的唇。即便是睡着了,青柳大郎看起来也像是个极冷漠的人,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也只有他,能轻易穿过青柳大郎的一切防备,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也不知你这次,还能维持多久的人身,唉!
灵然叹息一声,再这样盘蛇盘下去,他都几乎要深深地怀疑,他与这家伙当时在神庙签订的当真是灵宠契约了!
也许是思绪飘的过于柔软,灵然弯腰,居然生平第一次,替另外一个男人脱去黑靴。
薄被下,青柳大郎一动不动,寒凉的像是一汪深不可测的海。
也许有一天,他终会淹没其中,再不得生还。
灵然仓促地掉开头,转身踉跄奔出精舍,随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廊下一片寂静,这东安寺内连个精怪也没有了。
呵!他一个人,守着这一座寺庙,倒像真的是来大唐做了回和尚。
第79章孤僧灵然(志怪)45
先前与崔彧斗法时的那场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天色大明。天光下处处是夏虫鸣叫声,蝴蝶飞舞在野草丛间,一片生机盎然,丝毫看不出在这里他们刚销毁了一方小世界最大的祸害。
他心里刚念叨至这里,就听见答答一片马蹄声乱响,随即是砰砰砰的拍门声。
又是谁找上门?
他皱眉,负手于后,慢吞吞地朝寺门口踱步走去。刚走到庭院处,就见魏王李泰率着李郎将等一众人马,约二三十个军士,呼啦啦地冲将进来。人人腰佩刀剑,见到他出来,李泰立刻双眼圆瞪喘着粗气质问道:你!你将阿彧弄哪去了?
阿彧?灵然笑了一声。天晴了,自然就没有雨了。
随后又单手立掌,行了个礼。贫僧见过魏王爷!
别跟我来这套!李泰焦躁地皱眉。快说!阿彧呢?怎么你回来了,阿彧却不见动静。
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灵然撩起眼皮,不紧不慢地道。
李泰瞪了他一眼,随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抬手,李郎将率着一众人马撤出东安寺。
说吧!
庭院内,李泰手按在配刀上,鬓角散乱,显然一夜未睡。仍是昨夜在王府飞雪亭见到的那一套禅衣,只匆匆披了件外衫,看起来极为潦草。
灵然踌躇了一下措辞,足过了三息,才慢悠悠地道:王爷,崔彧此人
阿彧怎么啦?李泰立刻挑眉,怒冲冲的。孤知道,你们都不待见他!可他是孤的发小,是孤的
他突兀地咽下后头几个字,然而灵然却听明白了,呲牙笑了一声,道,知道他是王爷你的心上人。
李泰嘴唇抖了一下,随即面皮涨红,却到底没再吱声。
可他不是人啊!
灵然又笑了一声。这句真不是骂他!崔彧这人,早在一年前就死了。
胡说八道!李泰勃然大怒,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雪白刀尖指向灵然的鼻子。再瞎说一句,孤就剐了你!
你又不是没剐!灵然嗤笑,随即又慢悠悠地道:反正与王爷你侬我侬、许过月下白首之约的那个博陵崔家质子崔彧,的确是死了。不信王爷你仔细回想一下,一年前的崔彧,与这一年来与你朝夕相对的这个,是不是有大不同?
那也是阿彧李泰冲口而出,随即哽住,缓了缓又道:那是阿彧心急了些,他只是望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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