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青云渡:十
光明山中混乱,阿箬忙着对付妖,还要顾忌这些突然出现的蛇群,她喊了一声隋云旨对方没有应声,心便立刻沉入湖底,发着闷。
猎云怕雨水也怕火,看见蛇群后就连能以蛇为食的海东青都不禁惧怕退却,何况曾在这些蛇群上栽过跟头的阿箬。
见蛇,难免让她想起曾在隋家城主府里发生的事,那被无数条蛇包裹的蛇坑中,寒熄还只是散落在窟中各处的白骨。那是阿箬少有几次遇上麻烦,因为隋城主的手下抓住了她的竹篓,寒熄的骨头被蛇群掩埋,她又种了毒,只能忍着疼反抗。
如今,这些蛇又来了,却是隋云旨召唤而来的。
阿箬咬着下唇,几张降妖的符咒扔出去后,结界外覆盖的藤蔓果然收敛了许多,大火在雨水中燃烧,将两座木屋上方都照得通红。即便是白日,天也是灰蒙蒙的,茂密的树木坍下一大片,打乱了林间阵法,也破了一些结界。
阿箬又叫了一声隋云旨,仍旧得不到对方的回答。
下唇通红,阿箬眉心紧蹙,心中忽而起了念头,疑惑为何云峥还没上来?即便山上落下了许多山石草木,也不至于如此阻碍他的脚步,能和她一起降服虎妖又在秋风峡中住了几百年的人,不该畏惧这两只妖才是。
秋风峡中,处处透露着古怪,但云峥身上有太多的灵,那些灵几乎组成了他的魂魄,且他的气息干净,加上对方又是她年幼时短暂遇见过的伙伴,故而阿箬不疑有他。
现下……那些不和谐的地方才慢慢爬上了她的心头。
为何她才入秋风峡的那一日在船上小憩,会那么清晰地梦见了云峥,对云峥提起的过往,甚至连当天对方身上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也都记得。现下回想,那些记忆真的是她所经历过的吗?有些她记得,但有些她确实忘记了,却被与年幼记忆中相似的画面所覆盖,编织成了另一幅模样,才让她更加相信云峥未曾不安好心。
如今想来,云峥能与这么多妖在秋风峡中周旋,手上却连一点儿血腥气也没有,未免太干净了些。
虎妖是阿箬的降妖符咒所杀,他只是用法术封锁了虎妖的心魄避免迷毒四散,那条妖的命算不到云峥的头上。
那过去呢?
过去几百年,秋风峡中从来没死过妖吗?隋云旨才来短短几个月,就险些死在了这儿,那些妖又是谁杀的?他如何能在群妖环伺中独善其身,修他的仙道?
纷杂的思绪冲入阿箬的大脑,可她来不及去思考其背后原因,因为藤蔓离开了结界,沿着地面和群蛇一并朝她过来,而那被玄鸟吐出的火球,也在沙石中滚下,积少成多,越来越大,正朝她面门冲过来。
护着阿箬的结界,是寒熄所设,阿箬手中的结印不敢散开,她还需护着隋云旨。
人在脆弱的时候,难免被一些奇异力量趁虚而入,隋云旨是为她入了秋风峡,便不该因她死在这儿。
火球直冲过来时,阿箬心下一紧,她惯性地伸出一只手去抓寒熄,左手悬空比着结印颤抖,右手却在身侧摸了个空。
不待她回头去寻人,便察觉到身后传来的一阵风,那风中带着丝丝幽冷的花香,是寒熄身上的味道。
就在火球撞上结界前的一刹那,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骤雨成水滴或水柱悬于空中,猎云的姿势诡异扭曲,是振臂一挥的动作,那十几团比人还高的火球中心是一团强大的妖气,所以它即便遇上了雨水也不会熄灭,而那些蠕动而来的蛇与藤蔓交错,密密麻麻,漆黑恶心。
阿箬的呼吸停了一瞬,她双目睁圆,左手维持结印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她不必回头也知道,寒熄就在她的身后。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后方搂住了阿箬的腰,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了阿箬比结印的左手上,冰凉的触感让她一瞬清醒了起来,眼睛眨了几下才发现,原来不是时间静止,而是被无限放慢。
风声、雨水、危机,本是一眨眼就到来的事,似乎需要十几个时辰才会冲到她的眼前。
阿箬看不见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她额心处的金光将那一小块皮肤都照得几乎透明,如玉脂般发着淡淡的光泽。
寒熄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的嗓音有些低,好似忍耐着不适,轻声道:“现在你能看清,哪个离你更近了。”
第一危机是玄鸟的火球,破火球中心凝聚的妖气,火光自然会散开。再是那些钻地而出的藤蔓,寻找到藤蔓的根源处切断,剩下的就是一些干枯的残枝。最后……才是那些被隋云旨的妖气引来的蛇群。
阿箬无法控制蛇群,但她能控制住意识凌乱的隋云旨。
此刻,她有充分的时间去一一解决这些事。
阿箬没想那么多,她松开了左手的结印,双手合十,画出符咒一个个送入了那十几个从各方冲来的火球中,符文燃烧,内火与外火相冲,妖气散去,以极其缓慢的方式迸裂开来。
她走出了寒熄的结界,于蛇群之中奔跑,青绿的身影往山巅而去,这么长时间才有两个相距极近的水滴融合,那些雨水触碰到她的身上水纹晕开的速度都极慢。
爬过蛇群,阿箬看到了那两只连在一起的妖。
玄鸟身形巨大,阿箬画符塞进了它的嘴里,玄鸟爪下所踩的,便是那树妖的根,几张火符燃烧根源,做完这些后,她再回到了木屋。
双掌互击,清脆的两声响起,结界撤下,阿箬推门而入,便见隋云旨躺在床上,蛇尾因疼痛而扭曲,他张开嘴剧烈地喘息,瞳孔收缩成细线,倒映出窗外的一切。
他是不动的,阿箬却能看见,那些沿着床幔周围漂浮的灵,每一点淡淡的绿光都散发着如雾气一般的瘴,正是这些扰乱了隋云旨的意识。
瘴,不可更改记忆,却能放大记忆中的痛点与细节,模糊部分真相,从而转变人的想法。
清除了那些灵,阿箬才离开木屋,重新设下结界,再朝寒熄跑过去。
她跑的速度很快,脚下踩着柔软的蛇群,墨绿色的裙摆染了泥污,与半山腰断节处结界内的寒熄不同,他只身立于那里,干净得不染纤尘,身后是朦胧的群山雾霭,还有两株青翠的松。
阿箬奔向他,像是在奔向她的世界。
她冲到了寒熄跟前,双臂张开,轻松地撞入了他的怀里,撞得寒熄退了小半步才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扶稳,还柔声安慰:“别急。”
阿箬气喘吁吁,脸颊薄红,她嗯了一声,朝寒熄笑一笑,再转身面对那些已经被破坏的危机。
松针上的水珠坠落,刹那暴雨的响声伴随着嘈杂声传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却什么都改变了。
结界之外,数十个火球悉数迸开,如烟火绽放,一粒粒坠入山下,藤蔓根源燃烧起的大火缠上了玄鸟的羽翼,一声妖鸣尚未发出,玄鸟便将阿箬的符咒吞了下去,腹中燃烧,不过几息便从内到外化作灰烟。
大火之下,群蛇失控地四窜,顺着结界边缘漫无目的地躲避。
木屋中的隋云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猛然从床上坐起,就连受伤的那只眼也勉强睁开了,再朝窗外瞧去,淅沥沥的大雨落在结界上。那结界他不陌生,初入天际岭,纷飞的大雪中,他便是跟在那如琉璃罩一般的结界里,跟在了阿箬的身后。
蛇群散得很快,隋云旨却在这木屋内待不下去,他起身想出去,可双腿还未化形只能扑到地上朝门口游爬而去。
“隋云旨!”阿箬瞧见了木门后的人影,皱着眉心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