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黑的缘故,院子里打着灯笼,光线不甚明亮,秦心有气无力地冲下面喊:“吃的呢?拿来了没?”
那去拿吃食的太监又麻利跑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盘糕点,甜香四溢,他举起盘子正要回话,却见斜刺里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轻轻巧巧地接过那盘糕点,一个声音淡淡道:“在这里,自己下来拿。”
霎时间,一院子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福公公看清楚来人的面孔,登时大惊,跪了下去:“奴才见过殿下。”
其余人也跟着齐刷刷跪了一地,秦心正勾着头往下看,自然就看见了这番情景,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那站着的人撑着伞,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孔,只能看见一抹藏青色,被暖黄的灯笼光线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上面绣着赤红色的花纹,乍一看去,就仿佛在黑暗中燃起了一团火,热烈而艷丽。
秦心看着那人,心底升起了几分好奇,这人究竟长成什么模样,才能压得住这样浓重却又艷丽的色彩。
这样的好奇只持续了一秒不到,她的全部心神就被那人手中的盘子吸引了过去,大概是怕她看不清楚,旁边的太监还特意举高了灯笼凑近,把那盘子里的糕点照亮了,上面点缀的蜜枣和糖浆闪闪发亮,仿佛散发出浓浓的甜香,秦心看着,一日未进食的肚子叫得更响,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尽管如此,她仍旧是警惕着,并不肯接受诱惑,看着那个端盘子的殿下,冻僵的右脚踩在左脚上,道:“我不下去,你让人送上来。”
岂料那人听了,全无反应,院子里寂静无声,一阵寒风吹过,秦心冻得直哆嗦,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紧接着,她就看见了那人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捻起一块蜜枣糕,吃了。
吃了!
刹那间,秦心的眼睛都红了,她急急喊道:“别吃!留给我!”
说完便立即站起身来,情急之下,她忽略了一件事情,她原本在这四面受风的房顶上坐了好久,腿都僵了,又发着烧,肚子还空空如也,一丝力气也没有,这么猛地站起来,整个人就晕眩了一下,一头栽了下去,满院子的太监齐齐惊呼一声,吓得肝胆颤栗,几欲魂飞。
长乐郡主虽然比不得长公主殿下,但是今日要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了。
眼看着那抹小小的身影从屋檐上滚落下来,胆小的几个太监都连忙遮住眼睛,不敢再看,然而下一瞬,一道深色的身影腾空而起,一跃过去,正正将人接在怀里,然后稳稳落地。
满院子的太监又齐齐松了一口气,小命保住了。
林白鹿抱着人走到燕明卿身边,示意她看:“殿下。”
长公主燕明卿把手中的蜜枣糕放下,低头看了一眼,少女已经昏厥过去了,小脸煞白,细细的眉拧起,像是十分不舒服,嘴唇已经泛起了白,但即便如此,她的唇依旧紧紧抿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跳起来挠人一爪子似的。
像一只不服管教的小猫。
正在这时,林白鹿低声道:“殿下,看起来是饿晕的。”
“饿的?”燕明卿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双足上,原本白玉似的脚被冻得发青,还透着紫红,看起来颇是惨烈,她的眉头微微一动,眼神扫向那些跪着的太监们,道:“郡主的鞋呢?”
她的目光不怎么凌厉,仍旧是淡淡的,却叫人感觉到了其中的压力,福公公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磕头道:“回殿下的话,奴才不知啊,奴才下午还见着郡主好好儿穿着鞋的。”
说是这样说,是真是假还待商榷,燕明卿却没理他,淡声道:“只让你们问话,没让你们饿她冻她,自去找段成玉领罚。”
闻言所有人都是一抖,段成玉是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卫,为人肆意张扬,心狠手辣,从不看情面,就算与他关系再好,若有一日真犯了事,落到他手上,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太监们瑟瑟发抖,如丧考妣,却不敢有半点怨尤,领了命就退下了,燕明卿的目光转向那侧殿里,门虚掩着,锁已被打开了,她推门而入,只见一道布条从房梁上悬了下来,林白鹿手里还抱着秦心,他看了看,道:“是垂幔。”
秦心把垂幔扯下来,撕成布条,扔上了房梁,顺着爬上去之后,又把屋顶捅了个大窟窿,就这样上了房顶。
林白鹿看得新奇,他低头又望了望怀中的少女,骨架纤细,娇娇小小,份量轻飘飘的,真跟一只猫似的,想不到竟然有这样的胆识和力气。
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这垂幔是如何抛上房梁去的?”
燕明卿抬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字:“鞋。”
林白鹿顿时恍然大悟,那双失踪的绣花鞋总算是找到了去处,正好端端地在房梁上挂着呢。
燕明卿伸手碰了碰那房梁上垂下来的布,若有所思道:“长乐郡主秦雪衣,竟有这种本事?所谓人不可貌相,今日倒叫我开了眼界。”
林白鹿不敢接话,只是问道:“殿下,那郡主这……”
燕明卿面上露出嫌弃之色:“送回翠浓宫去吧。”
林白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差点忘了,他家殿下,从一开始似乎就非常地不喜欢这位长乐郡主。
林白鹿得了令,抱起人就要走,燕明卿忽然又叫住了他,打量着他怀中的少女片刻,道:“先带去宿寒宫。”
第3章
迷迷糊糊间,秦心觉得很热,她知道自己发烧了,便摸了摸脑门,一手汗,正在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是一张熟悉的面孔,秦心立即高兴起来,脱口喊道:“二师兄!”
哪知二师兄像是没听见似的,与她擦肩而过,秦心愣了愣,连忙跟上去,叫他:“二师兄,你怎么不理我?是生我的气了?”
二师兄面孔苍白,眼角微红,十八九岁的青年,穿着一身深黑色的衣裳,硬是衬得成熟了好几岁,秦心拉了拉他的衣袖,嫌弃道:“你不适合穿这个颜色,看起来好老。”
他沉默着上了车,秦心见他不理自己,心中奇怪,三个师兄里,她与二师兄的感情最好,大师兄过于沉稳,三师兄过于胆小,唯有跳脱顽皮的二师兄最合她的脾性,两人狼狈为奸,凑一块敢把天给捅个窟窿出来。
秦心很少见二师兄这幅模样,好像很伤心,她便猜测道:“是师父又罚你了吗?”
车一路驶到了山下,秦心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但是她发着烧,脑子不太清楚,就跟着二师兄往山坡上走,不多时,就看见了师父师娘几人,大师兄和三师兄也在,他们都穿着深色的衣服,领口别着白色的小花,秦心的脚步倏然停下了。
惶恐来得莫名,一点点从心底升起,好像一张打开的网,将她裹在其中,她看见师父和师娘他们让开了路,露出了后面的石碑,惨白的石碑上,贴着一张照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笑得眉眼弯弯,那模样熟悉得令人心惊。
这不是她十几年来对着镜子看见的那张脸吗?
秦心看见了二师兄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打在了碑石上,滚烫无比。
她茫然无措地退了一步,冲天的火光再次淹没了她,秦心终于又想起了那场爆炸,是了,她已经死了,这是她的墓碑,师兄和师父他们,是来吊唁的。
那么,她现在是谁?
我是谁?
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