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并未追问,为何会有炭供应市面,但既是齐平说的,老人便知道绝非空话。
再联想到这两日他鼓捣的东西,今早的离开,隐约便也能猜出一二了。
接下来一个上午,齐平都在铺子里忙,处理赈灾款的落实。
范贰不在,林妙妙虽手段不凡,但终归资历尚浅,自古财帛动人心,齐平的监督就很有必要了。
而报社那边同样雷厉风行,下午的时候,招募卖报小贩的告示便贴了出去。
……
东城。
相比于京都其余几个城区,东城最为破落、贫穷,从建筑风格上可见一斑。
北城富贵,西城气派,南城热闹体面……而这边,一眼望去,只有灰扑扑的,低矮民房。
尤其在几场大雪后,不少房屋被压塌。
相比于内城还有朝廷巡查,外城这里,泼皮横行,从街上走过去,积雪混着污泥,令人难以落脚。
某个小院里,泥草屋子的窗户用破旧草席遮盖着,用以抵御寒风,这时候,却有黑烟从门缝里钻出来。
伴随着咳嗽声。
低矮逼仄的厨房里,一个穿着破旧棉袄,十岁出头的男孩抓着一把缺角的蒲扇,蹲在地上,双手用力扇着。
灶里几块最劣等的石炭燃烧着,每一次明亮,都伴随着飞扬的煤灰。
“咳咳咳。”小男孩一张脸被熏得乌漆嘛黑,眼睛刺激的流淌下泪水,咳嗽着。
等看到灶上的炉子终于开了,忙提下水壶,抓了一把土,飞快将石炭压灭,留着下次继续烧。
而后,略有些笨拙地用开水化开一包黑乎乎的草药,双手端着碗,用力吹凉,然后才小心翼翼起身朝卧房走。
“咳……咳……”
房间内,传来虚弱的咳嗽声,黑乎乎屋子里光线暗淡,男孩站在门口等了几息,眼睛才适应,看到木板床上,躺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裹着破旧的棉被,不停咳嗽着,几乎咳成了空腔。
房间里家徒四壁,只在墙角摆放着两個竹筐,里头是白色的纸花。
京都贫民里,有气力的还能出去找活,老人、女人、孩子,就只能做些报酬低廉的零工,剪纸钱,扎纸花什么的。
“娘,药好了,趁热喝。”男孩说。
又是两声咳嗽,然后,一个早早显出老态的瘦弱女人转过身来,努力爬起来,但失败了。
男孩忙熟练地搀扶着,把黑乎乎的药汤喂下去。
用稚嫩的声音哄道:“喝了药就好了。”
女人喝下后,似乎好了些,平躺下去,虚弱地说:“阿七,吃饭了么。”
“吃了。早吃了。”男孩说。
女人又咳嗽两声,摸了摸他麻杆样的手臂,说:“娘快好了,等好了给你做饭吃。”
“好。”男孩没有说家里已经没有米了。
女人又指了指墙角:“娘叠好的,送去铺子,记得数清楚,盯紧了,欺负你个娃子不会数。”
“恩,我记着呢。”男孩说,然后扭头去提起了筐。
两个筐比他都大一些,往外走的时候会不停磕着腿,他身体后仰,用大腿去垫着。
贫苦人不擅长,也不习惯表达感情,亲人间的亲昵话语、举动是富人才会有的。
男孩走出屋子,关好了门,沿着泥泞的巷子往外走。
地上的雪化了,冻成灰黑色的雪泥,然后结成冰面,走起来容易打滑,所以他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弄脏纸花。
好不容易来到沿街的铺子,扎纸铺伙计看了他一眼,驱赶道:“不收了,拿回去吧。”
阿七愣了下,杵在原地,仿佛没听清。
伙计又重复了一遍:“拿走,不要了。”
“可是……”阿七想说话,但看到伙计作势要打他,赶忙扭头逃掉了。
结果脚一滑,整个人扑到,竹筐压得扁下去,白色的纸花给风一吹,滚出好远。
阿七惊呼一声,爬起来去捡,却发现已经脏了,卖不掉了,整个人愣在原地,木着脸,茫然不知所以。
“阿七!阿七!”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身后传来呼唤声,他扭回头,看到一个相熟的孩子激动地跑过来,拉着他走:
“你认字,帮我看个东西。”
“我的筐。”阿七拽着竹筐,跌跌撞撞,给同伴拉到了街口,一块灰墙下。
只见墙上贴着一张写满了字的告示,旁边还站着个穿靛青色棉袍的伙计,正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阿七灵巧地挤开人群,抬头望去,却只认识不多的几个字:“六……书……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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