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转了转眼珠,忙跑回来,冲任遥道:“小姐,你快出去看看吧……”她低头忖了忖,又道:“咱们悄悄的,看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
任遥被她这一通装神弄鬼惹得好奇心大盛,刚要随她出去,却被冷香拦住了。
冷香低头看了看任遥这一身绯色滚金边绫花锦襦裙,摇头:“不行,太扎眼了,得换身侍女的衣服再去。”
约莫一刻钟,两个看上去行迹鬼祟的侍女出现在了小屋的门口。
刚到门边,便听见里面传出文旌那清冷闲凉的语调:“成冶,祁阳人,家贫,母亲早逝,由父亲养大,五年前,你父亲续弦,弟妹相继出生,家中生活愈加贫苦。”
任遥大着胆子探出个脑袋,见文旌坐在案桌后,身前摊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低头继续念:“你于三年前离家入京,初入长安,日子拮据,过了一段贫寒日子。但很快你就阔绰起来,不光租赁了广盛坊的房子,还时常出入秦楼楚馆,与烟柳巷的瑟瑟姑娘来往密切……哦……”
文旌抬起头,一脸恍然大悟:“难怪你突然有钱了,原来是有红颜资助啊。”
这位成冶公子默默抬袖,拭了把鬓侧淌下来的冷汗,颤声道:“不……不是,只……只是同窗相邀,不得不去,在下从未……”
“你可得想清楚了再说。”文旌向后仰了身子,将双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慵懒地看向他:“本相跟前,向来无人敢胡言乱语。”
他语调随意,甚至还带了几分玩笑般的稚气在里面,像极了平日里拿着根羽毛逗弄竹笼里金丝雀的姿态,比起他应敌时的样子,不知随和温煦了多少。
但奈何文相凶名在外,不论男女老少显贵草民皆闻之丧胆,民间更是有一句话:宁遇鬼夜叉,不见文南弦……
成冶当即腿软,险些一头栽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丞相饶命……草民不是故意蒙骗,实是……实是真心仰慕任姑娘,想结这门亲,才……才隐瞒了一些事……”他弓着身子跪坐在地上颤抖,猛地拾起一丝灵光,拍着胸脯保证:“草民出了这道门立即与瑟瑟姑娘一刀两断。”
听到他这样说,侍立在侧的江怜和扶风不由得露出了鄙夷之色,特别是扶风,一手摁着腰间佩剑,一边满含期待地看向文旌,仿佛在等着他一声令下,立即把这个薄情寡义到骨子里的混蛋扔出去。
但文旌却一脸的风轻云淡,不慌不忙。
甚至还把玩起了案桌上摆着的昆山石。
盆盂中的昆山石是正宗的胡桃块,天然多窍,黄白相接,如玉似雪,一看便是佳品。文旌好似全副心神都被此吸引了,漫不经心道:“哦,你还挺聪明。一个烟柳巷的倌人再当红,私蓄再多,也及不上长安一等皇商家的千金。更何况你是要考功名的人,自然是要娶家世清白的女子,怎能与烟花女子瓜葛不清。”
成冶不明就里,只觉得文旌似乎要放过他了,不住地点头。
“只是……”未料想,文旌话锋一转:“你这种人,惯会拿别人做垫脚石。这进士你不中便罢,若是中了,谁知你又会不会再瞧不上商贾家的姑娘,而想着要去攀朝中哪一门权贵的亲了。”
成冶一愣,忙摇头,恨不得指天立誓:“有丞相在,草民怎么敢……”
文旌却笑了:“有我在,你才不敢。你是想娶我妹妹啊,还是想娶我?”
话音甫落,扶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这事听着也挺严肃的,扶风自忖不应当如此轻慢,便绷直了身体,硬把笑憋回去,憋得满脸通红。
任遥在门边听了个大概,咂舌:“难怪后院无人踏足,二哥如此厉害,再来一百个也该被他吓走了。”
可她又觉得文旌这次是切切实实为了她好,不然,这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渣若是嫁了,下半辈子不是要在水深火热里度过了。
她这样想着,没留心里面又说了什么,只见那个成冶连滚带爬地出来,像是后面有鬼在追他似得,头也不回地直奔前门而去。
眼见大哥又带了新人过来了。
任遥歪头思索了一番,觉得让文旌替她把把关也好,毕竟父亲和大哥都是性情温和之人,永远也做不到文旌这么骂人不带脏字……
且文旌是丞相,还是个恶名在外的丞相,谁都怕他,就算被他揭了老底恼羞成怒也不敢出去说三道四,这样也毁不了她的名声。
打定主意,任遥只当不知道,偷摸回去,默认了文旌的行为。
有了文旌这道关隘,第一日,不多不少,任遥一个也没见上。正当她感叹世风日下之时,第二日却来了一个不慕权贵金钱的清高之人。
他衣着华贵,派头十足,一进门就提出:“不入赘,这辈子都不可能入赘,但只要任姑娘嫁我,想要多少聘礼,哪怕是金山银山都成。”
第20章克星
如此傲娇,自然是有本钱的。
此人名叫阿史那因,是草原乌勒部落萧然达可汗的嫡长子,手带信物而来,点名要遵从祖父辈所拟定的婚约,迎娶殷如眉的女儿,任遥。
“当年我祖父与渤海殷氏的当家人殷蒙老先生私交甚笃,两人便定下了婚约,若将来殷家姑姑生了女儿,便要我阿史那氏的嫡系长孙迎为正妻,二十年过去了,虽先人不在,但盟誓未毁,阿史那因此次前来就是履行约定,来迎娶任妹妹的。”
阿史那因刚满二十岁,身形挺拔,眉目英朗,五官深邃,乍一看,草原人特有的粗犷气质中带了几分雍贵,洋洋洒洒,不拘小节,又昂首直背,很符合他养尊处优的王子身份。
但若面对面细细端详,又觉这粗犷与雍贵之下还有几分值得品味的内秀、细致,譬如他的这番话,看似直截了当,却是言语周祥、滴水不漏。
任广贤自他手中接过那枚当年被当做信物的弯月白玉佩,拿在眼前仔细端详,蓦得,生出几分追忆往昔的感慨与怅然:“我自然识得这东西,当年如眉的身上也有一块,只是……她遇害之后,那块玉佩也随之失踪了,如今,见到了一模一样的,我却拿不出那一块了。”
阿史那因忙道:“信物没有了不打紧,只要双方长辈在,没有不认账的道理。”
听到这儿,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文旌与任瑾对视一眼,状若漫不经心道:“阿史那王子重信义,确实令人钦佩。只是……”他话音一转,缓缓道:“若是我没记错,当年的乌勒部落是先与铁勒部落的哥舒可汗交好,才与殷家有了私交,那门婚事也不是与殷家定下的,而是与哥舒家定下的。”
阿史那因自一进门便注意到了任广贤的左下首坐着这么个男子,容貌倾华,气质清冷,从他一进门,就没有正眼看过他,好像他堂堂乌勒王子,落在对方的眼里只是个不值得注目的灰粒草芥一般。
未免也太高傲,太目中无人了。
阿史那因心中不快,但碍于有长辈在,不方便发作,只好按捺下怒气,装出一副温和模样,问:“这位是?”
侍立在侧的曾曦刚要回话,被任广贤抬手止住,他亲自回道:“这是我的义子,任府的二公子,文旌。”
阿史那因脸色骤然而变:“文旌?哪个文旌?”
曾曦笑道:“王子真爱说笑,这长安城里有几个文旌?自然是文旌,文丞相。”
静默片刻,阿史那因起身,朝着文旌深深一揖,道:“原来是文丞相,以三万残军直捣京畿,击退逆王,阿史那因久闻大名,钦佩至极,只是竟不知,您原来是任伯父的义子……”
阿史那因不知道文旌的身世,是太正常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