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煜从回忆中惊醒,若无其事地说:“早就听说寺里有一位精通岐黄之道的神僧,今日有缘一见,实乃三生有幸。”过去的就过去了,前世他都没追着延净不放,眼下何必再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圆真与延净对视一眼,都以为是他的客气话。毕竟五皇子久居深宫,如何能听说一个常年在外云游之人的名头。
“阿弥陀佛,殿下过誉了。”延净双手合十,低眉顺目地说,“听我这徒儿说殿下旧疾发作,贫僧略懂医道,就自告奋勇过来为殿下看看。”
由于延净是圆真的师父,唐煜便直言了当地说:“今夜请延净师父过来,其实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伤。”随后他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通。
“我去看看姜施主。”延净也不啰嗦,当先一步向东厢房走去。
把完脉,又看了看姜德善的舌苔,延净对唐煜说:“前段时日天气暑热,吃食放久了容易坏。这位施主怕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然后又多吃了些寒凉和油腻之物。两下一激,发作得就厉害了。病症虽急,倒不碍事。”
听延净态度自然地说起油腻之物,唐煜脸上一热,故作坦然地说:“延净师父果然是有真才实学的,您说的比太医院那群成天掉书袋背医典的庸医清楚许多,只是不知这病该怎么治”
“我写个方子,喝个几日就行了。”延净道,又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一个青花小瓶,倒了两粒棕红的丸药在手心,“今晚先用这个压一压吧。”
姜德善就着圆真倒的清水咽下丸药,一刻钟后,肚疼难忍的症状缓解许多。
见他眼皮打起架来,唐煜便请二位僧人到正房去坐:“延净师父,能否请您看看我左臂的旧伤。”据说相对五脏六腑的疾患,延净更擅长治疗外伤,唐煜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延净撩起唐煜的衣物袖子察看他已经愈合的伤口,捏了捏左臂的筋骨,又问了他几个之前用药方面的问题,然后说:“殿下是个明白人,贫僧就不兜圈子了。当日您伤到了骨头,想让左臂恢复如初是不能的了,不过您年纪轻,骨头还在长,让您伤势缓解些贫僧还是能做到的。”
唐煜振奋地说:“能缓解就很好了。不瞒大师,自我受伤后,雨雪之日真是疼得受不了。我常常担心,如今就这么疼,再过几十年还不知道得疼成什么样子呢。”
延净微微一笑道:“后日我再来看殿下吧,您需要洗一个月的药浴,贫僧得提前准备好药材。”
“身无长物,大师的恩情,我只能日后再报答了。”唐煜送二人出门,“还有一事得麻烦二位,家仆得的不是过人的病,但被外人知道了就得挪出去,所以今夜之事请二位保密,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病了吧。”
延净颔首应了。圆真却说:“姜施主这两日不便挪动,岂不是没人服侍殿下了吗不如我搬过来吧,对外就说我是来协助师父治疗您左臂旧伤的”
唐煜想了想,觉得即使圆真不搬过来住他也得拜托圆真熬药什么的,那不如搬过来,还能少走几步路,就答应了。
翌日,禀告过苦慧大师后,圆真就带着简单的行李入住了唐煜院落的西厢房。三日后姜德善痊愈,延净开始为唐煜治疗旧伤,需要圆真时时打下手,唐煜就留了圆真继续住着。
这天,圆真在院子里守着白铁铫子熬药。唐煜抄经抄累了,到庭院里松散腿脚,忽然瞧见银杏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走近一看,竟是一截沉香木雕刻的如来佛像,约莫半臂来长,雕工精湛,线条流畅,已是刻了大半,只剩下佛祖端坐的莲花宝座的几个花瓣未完工。
“你的手也太巧了,”唐煜啧啧称奇,想起了圆真给他做的藤椅,“又会打家具,又会雕刻,字还写得好。”
“我是天生的劳碌命,手闲不下来,总想做点什么,边做边学,慢慢的会的就多了。”圆真熬完药,盛了一碗递给唐煜,“早年觉得耽搁修行,后来读到禅宗百丈祖师所说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方想通。我不用下地劳作,做些杂事勉强算是自食其力,也是修行的一种吧。”
“你字也写得好。”唐煜感叹道,“是你进寺后学的吗”他知道圆真七八岁的时候就来慈恩寺了,而自幼投身佛寺的小沙弥多来自贫苦人家,家里没什么条件读书。
“不,我是同我父亲学的。”圆真怔怔地说,“我爹本是广陵宋安县的一名小吏,写的一手好字,逢年过节街坊都央求我父亲写对联我八岁那年夏天,县里头发大水,全城都被淹了,我爹带着全家逃难结果路上遇上了盗匪我混在尸体堆里保住一条命,饿得快死的时候被师父救下。师父带着我一路行医救人回到寺里”声音渐渐弱下去,满是怅然之感。
“广陵,你是南陈人”
第51章延净辞行
圆真停下手中的动作,面现悲戚之色。
唐煜惊觉失言,连忙补救:“抱歉让你忆起前事,请节哀。”
“都过去了,希望他们来世投生个好人家,莫要遭受此世之苦。”圆真捡起沉香木继续雕刻,小刀在指间转出一朵花来,险些晃晕了唐煜的眼睛,在佛像的面部这挖一下,那划一刀,细碎的木屑如雨般落到灰色的僧袍上,佛像的五官渐渐变得灵动鲜活,满是悲天悯人之意。
“不过殿下听不出我的口音吗刚进寺的时候师兄弟们都笑话我呢。怪不得世人说乡音难改,我改了这些年仍未改过来。”
“呃,我是真没听出来,也没想过你家乡在南陈。”唐煜是有听出来圆真讲话与大周通行的官话有所区别,但如果圆真不自爆来历的话,如何也猜不到他是南陈人。
“阿弥陀佛,”圆真宣了声佛号。自从他搬进唐煜的院子,两人已是混熟了,圆真深知唐煜不是拘泥于礼节之人,言谈之间没了太多的顾忌。他戏谑地说,“都是小僧俗家时候的事情了,难道殿下要因为我的来历,再不与我说话不成”
“怎么会。”唐煜摆手说,仔细想来,南陈崇佛之风甚于北周,而擅长医术的僧人更是不管在哪里都会受到欢迎。延净法师能在南陈北周之间从容进出,顺道捎个徒弟回来,倒不是什么奇事。
他就着乡音的话题与圆真聊了起来:“天南地北,乡音成百上千,即使是同一郡府的,隔座山隔条河都有不同我听人说刑部有位蜀地出身的孙侍郎,比刑部尚书资历还老些,至今官话都说不好,带累的整个刑部说话都不对味了”这其实是唐煜上辈子在六部观政时的经历。
闲话一阵,唐煜问圆真道:“忘了问你了,这尊佛像是要供奉在哪一处殿阁的”
圆真道:“这是定国公府上前段日子向寺里订下的。”
“定国公他家订这个做什么”
反正没什么好避讳的,圆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是为太夫人预备的寿礼之一,我刻完后还得交由师伯师叔们念上九九八十一遍无量寿经才能交给国公府。”说话间,他开始刻佛像的莲花宝座。
寿礼
唐煜眼中闪过一抹惊奇。佛像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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