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非瑾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从她开始喜欢阿慕开始,阿慕就被她拽下了那深不见底的深渊,那下面满是荆棘与刺,刺地她鲜血淋漓,皮开肉绽,浑身上下都是血窟窿,汩汩地冲外面淌血,血流干了尽了,人也终于死了。
江慕之下意识地冲那道最炙热的目光望去,却看见了她此生最爱,却也最不愿看见的人。
她停住了脚步,紧蹙眉头,就这么停在磅礴的雨幕中。
一眼万年。
第6章
阿慕不知僵持地站了多久,容非瑾才嗫嚅着上前半步,叫了一声江慕之的名字,她的眼底不正常地汹涌,隐隐有点亮晶晶的东西。
江慕之的意识猛地回了笼,看见了站在食堂前昏黄灯光下的少女半个身子嵌在橘影里,另一半却落在雨幕中,那半明半暗的脸上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豆大的雨滴从空中滚落下来,很快浸湿了容非瑾身上薄薄的衣衫,她却仿若浑然不知,只是呆呆站在那里,看着江慕之的方向,望眼欲穿。
在江慕之的记忆中,她的眼睛一直都又大又明亮,还有她唇底总含着的那轻浅的笑,好像被她看一眼,就能驱除心底一切的阴霾。
可现下这双眸子里,装满了哀戚与深沉,苍白的唇、浸湿的发和眼角若隐若现的薄薄的泪光,让人忍不住地痛之所痛,悲其所悲。
江慕之抿了抿唇,目光闪烁,有一瞬间想要视而不见,一走了之。可又想到这是二十岁的容非瑾,她善良、美好,在那个十七岁的雨季热心帮助了素不相识的自己,而不是后来那个欠自己一世承诺,冷酷弃她而去的容非瑾。
她终于还是狠不下心,咬紧了后槽牙,快步上前,举起伞为容非瑾挡住了侵袭而来的风雨。
时间太久,再加上江慕之在那后来那三年刻意地遗忘有关容非瑾的一切,根本就想不起2017年8月28日这一天自己是否遇见了这般失态的容非瑾,在容非瑾的身上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把自己所知道的容非瑾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回想了一下,猛地蹙紧了眉。
2017年
难不成是容非瑾的外婆过世的那段日子?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容非瑾带着她一起去给外婆扫墓,无意看见那墓碑上的生卒年时,才知道外婆是在这个时候过世的。
而且容非瑾这般失态模样并不常见,她若是见过,总该记得才是
所以会不会是,自己这个异时空的人带来的蝴蝶效应?
若是还是那个十八岁的江慕之,这一天不会起晚,不会这个时间才出寝,最后也就不会遇见容非瑾。
这么一想,仿佛拨云见日。
江慕之定了定心神,想要以少年时的姿态面对容非瑾,可她怎么牵动脸上的肌肉,在容非瑾的面前都无法真诚的笑出来。
她想,若是真的这样皮笑肉不笑地笑,才是真的不对劲了吧。
她也就只好不再勉强自己,平静地开口道:学姐这是没带伞?
容非瑾惊了一惊,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把视线从江慕之脸上移开,江慕之离她很近,也就感受到了她猛然的抖瑟。
嗯,我忘记带伞了容非瑾喃喃道,神色恍惚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忘记带了
江慕之心里倏然一痛,有些为自己而悲哀,睫毛不自然地抖了抖。
若是是我死了,你是否也会这样为我魂不守舍,为我痛彻心扉?
我死了以后,你侥幸逃生,是不是一刻也不愿停留,迫不及待地、带着死里逃生的欣喜,奔向你丈夫的怀中,然后两人抱头痛哭。他会用坚实有力的臂膀给你温暖,用带着薄茧的手替你擦眼泪,然后。
你们会在众目睽睽下,不顾众人的眼光,拥吻在一起。
就像,那日的婚礼。
阿慕容非瑾好像恢复了理智,抬起头贪婪地看着表情冷硬的江慕之,好像要把她的一切都印在脑海里,勉强地笑了一下: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寝室?我忘记带伞了
江慕之回过神,目光晦暗地看着眉目如画的少女,垂下长睫,头一次拒绝她道:抱歉,我还有课,可能没办法送你。语气清凉,疏离不堪。
无论这是哪个容非瑾,年少的或是成熟的,善良的或是残忍的,她都不应该再靠近了。她已经为了这段情爱死过一次,时光对她宽容,让她再来一次,她万不可明知结局,还偏要往坑里跳。
这一世她的责任太过沉重,一为挽救阿谌家人,二为挽回阿绵性命。为了让阿谌的父亲相信她的话,就够她劳心劳力了,哪里还有多余力气,去和容非瑾继续纠缠。
容非瑾一瞬间睁大了眼睛,里面写满了错愕:什,什么?
不说容非瑾,就连早就退到后面偷听的刘谌三人都满是不可置信,她们听见了什么?阿慕居然拒绝了她心心念念的学姐?
阿谌,是不是我聋了?林谨言神情恍惚,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刘谌:我刚刚听见了什么?
你没听错,阿慕说,她还有课。刘谌幽幽地说,忽然画风一变,咆哮道:有你妹的课啊!学姐都叫她送了,她还卖乖?这不是有病么?挠头。
那边被骂有病的江慕之以为容非瑾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有课,送不了你。
说着,把伞递给容非瑾:你拿我的伞回去吧,我和阿谌她们打一把就好。
不等容非瑾有所反应,江慕之就冲着刘谌三人的方向说道:还愣着干什么?
刘谌还想再为好友争取争取,拉着林谨言停在原地,可耐不住有个不识趣的唐绵,这会听见江慕之的指示,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真是一刻也等不了。
等江慕之进了她的伞下,立刻眉开眼笑,把伞递给了高她十几厘米的江慕之,挽住了她的手臂。
江慕之眉目浅淡:走吧。
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容非瑾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干了一般。
半晌,等江慕之的衣角消失在转角,容非瑾才踉跄了一下,失魂落魄地撑起了伞,往反方向走去。
她忽然觉得,她和阿慕就像两条相交线,在某个地方有交点,等体会到了一切爱恨别离,贪嗔悲喜,就转身朝着各自的方向渐行渐远,最后消弭在彼此的世界中。
然后此生,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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