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之死死地咬住了后槽牙,眼睛变得通红,好像想要吃人一样。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把这些话质问出口。
曾经的她是有资格说这些,可现在没有,现在的她纵使心中有千般万般的不满,也只能把一切憋在心里,上辈子已经过去了,明白这一切的人不在这个时空。
江慕之迅速地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容非瑾,只留给她一个瘦削孤独的背影,生怕再看见这张代表着自己一切悲剧的面孔,忍不住做出什么超脱自己控制的事情,苦涩地咽下了自己的所有情绪,眸色阴沉,低着嗓音道:没有。
天知道江慕之此刻是有多后悔,在最后见到刘谌的那一次,没有趁着还有个知晓的人在,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至少那时,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至少那时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个活着的人什么都明白,那个夏天,她究竟失去了什么。
是我的错。江慕之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声音清凉地好似深冬时节划过喉咙的凉水:都是我的错,你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这样对你,是因为,我知道,我会害了你,就在不久以后,一年,两年,或是十年,我会害了你。
害得你跌进了这阴沟,害得你成了人人喊打的变态,害得你迟迟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听话的儿女。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吟如诗:都是我的错
说到后来,她的眼底竟然隐隐出现了几分晶莹。
容非瑾猛地站起了身,来不及掩饰自己眼里还未散尽的愧疚、伤痛和不敢置信,泪光闪烁,双目通红地看着江慕之的背影。她无比清晰地听出了江慕之的言外之意,也想起了那日自己的断绝之语。
她含着泪,迅速地摇摇头,哽咽道:你怎么会害我,阿慕,为什么会是你的错?
分明是她,害了阿慕的一生,害的她孤苦无依,潦倒半生,也是她,优柔寡断,摇摆不定,扛不住母亲的步步紧逼,背弃了她们之间的承诺
容非瑾神色凄惶地上前了半步,眼里是悲是痛,紧紧地握住了江慕之的手腕,感受到了对方一瞬间不适应的战栗,喉咙里似是有玻璃碴子混着酸涩在缓缓前行,滚着血的痛意密密麻麻,倏然让她抽了抽鼻子,愈发哽咽。
你现在,就连我简简单单的触碰都这么厌恶了么?
你不要躲我,不要不见我,阿慕,我什么,什么都可以改的
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我会为你拥有对抗全世界的勇气,会努力说服我父母,会好好地遵守我们之间的誓言,只要你还要我
可她的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无论她怎么承诺,阿慕都不会信她了,无论她多想好好待阿慕,阿慕也不会想要了,她的爱情,阿慕弃之如敝履,她的人,阿慕避之如蛇蝎。
容非瑾还记得,在阿慕死后的第三周,她头一次违背了病重的母亲的意愿,踏上了去安东市的旅程,废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了刘谌。
你来干什么。刘谌在家中站着,紧蹙眉头,眼中寒光如瀑。
我想去阿慕住的地方看一看其实若是可以,她还想在那里住上几日,感受阿慕残留的气息。
不可能!刘谌眉头倒竖,紧紧地盯着容非瑾,眼中的厌恶呼之欲出:那里谁都可以去,只有你不行。
她都已经死了,你就不能饶过她么?她生前过得坎坷,你还想让她死后还不得安宁?容非瑾,你们你们相识一场,你就当行行好,放过她吧,当初你们在一起也是你情我愿,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就是她一个人的错了?
行,就当是她卑鄙无耻地勾引了你,可现在她都已经死了!为你死的!你就是对她再厌恶,也没有必要在这时还要在她的心上踩上一脚吧。
容非瑾本来低垂着眉目,面色悲恸,听完刘谌的话却忽然抬起了头:我怎么可能厌恶她,你哪里知道,我对她,我对她她忽然说不出口了,自己这廉价的爱哪里配的上自己的阿慕,她哪里还有脸面说她爱她
爱她,却离开她,还把一切的过错推到她的头上
好。刘谌面色疲敝地揉了揉太阳穴:就算你不厌恶她,可你已经结婚了,你觉得这样的你,去她的住所,表达你对她的感谢和歉意,她心里会好受么?
容非瑾,她这辈子最后的愿望就是与你再也无关,你若是当真想要感谢她救你一命,不如就此别过,从此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容非瑾瞳孔骤缩,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阿慕会不要她,双目通红,喃喃道:我不信。
我不信!是你骗我的对不对?她怎么可能,怎么会她为了我去了九死一生的江海市,她为了我挡住那滚滚而来的落石
看着容非瑾仿若疯魔的样子,刘谌忍不住讽刺地勾了勾唇,她想,或许容非瑾是爱阿慕的,可这爱太浅,太不堪一击,并不足以让容非瑾不顾及世俗的眼光现在人死了,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容非瑾不信,刘谌自然有让她信的办法,天知道她有多恨她,是她带走了她身边最后一个好友,谨言这一生可能都无法离开西北,而她身上债务太多,也不可能去西北,从此,她就只有一个人了,想要哭一场,可身边却连个知晓的人都没有
刘谌进了屋,翻出一个她珍之重之的本子,交到了容非瑾手中:这是阿慕生前的日记,她的笔迹你应该认得。
容非瑾瞬间如获至宝,眼泪也不留了,生怕弄脏了阿慕最后的东西。
可她翻开日记的第一页,上面却写着。
我不求荣耀加身,只求,我的下辈子,再也与你无关。2025年9月23日。
再也与我无关
容非瑾惶然无措地紧紧盯着眼前的江慕之,手上的力度逐渐加深,只求她不要拒绝她,不要再说出那些让她心碎的话语。
她们怎么会再不相关?明明自己重回这世上走一遭,就是为了阿慕
江慕之低头看了眼那握着她的那双手,白皙纤细的手指,修剪的恰到好处的圆润的指甲,还隐隐透着粉色,手心里的温度,曾是她爱了多年的,也是她恨了多年的,可如今不论是爱是恨,她都不想和这双手的主人再扯上半点关系。
她一点一点掰开了那纤长的五根手指,转过身,情绪淡淡的,好似刚才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的人不是她一般。
怎么会呢?她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声音空灵悠远得仿佛是隔了一个世纪:我怎么会躲你,不见你呢?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朋友,怎么会不见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