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司予最后抬眼,无声间,看向街对面,僵得不曾挪动分寸的卓青,不过一眼。
他对那个孩子的人生一无所知,甚至羡慕那小家伙,曾在这六七年间,独独享有了阿青唯一毫无保留的爱。如果不是因为阿青这层原因,他根本不会出手帮忙。
他不是一个仁慈到爱屋及乌的人,他所有的慈悲温柔,都仅仅出于“因为阿青会开心”。
就连如今无法迈出的这一步。
或许,也只是出于他对她的尊重,对她所有的理解。
如果说七年前,他是因为过分的干预,横冲直撞的爱护而伤到了她的心。
那么他现在退后再退后的分寸,是不是,也能算一种保护?
这种感觉陌生又心酸。
可他也同样无比清楚的明白,只有自己停步在这,才是阿青眼下最想要的。
那个孩子是她而今无法碰触的底线。
虽然,那个位置,原本是该留给他的。
“你们过去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他转过视线,轻轻对黄培扬了扬下巴,“这件事,好好处理。如果那孩子受了伤,全额赔付他的医药费,懂吗?”
说是赔偿,实则黄培同陈正德,甚至不约而同地大松一口气,有种逃离牢笼束缚的解脱感。
两人一前一后、拨浪鼓似的点了头。
见纪司予没有别的指示,又连忙拖着方耀,和那四五个特意请来壮声势的保镖一起,准备先过马路。
无奈碰上红灯,一行人又停了片刻。
也就是这片刻。
在家里无时无刻不是被捧成个祖宗、从没被这样吓过的方耀,看看还在旁边站着的纪司予,又看看窝囊的舅舅,再也忍不住委屈。
“那叔叔真的好可怕啊,都不笑的,”这胖墩抹着眼泪,小声跟自家舅舅咕咕哝哝,“而且,而且……他跟谢怀瑾长得好像啊,他刚才盯着我,我以为他都要揍我了!真的好可怕,他到底是什么人啊,舅舅,他是不是帮着谢怀瑾的,他,我、我还以为他是谢怀瑾的爸……!”
他怂的慌,一顿话下来,语速极快。
黄培被他话中所指吓得寒毛耸立,可等回过神来,想去紧捂他的嘴时,却终归,已经是彻底晚了一步。
黄培下意识扭头看向自家老板。
汗意,悔恨,懊恼,愤懑一齐涌上心头,他慌得手里直打颤,最初的气势汹汹半点不见踪影。
而纪司予双瞳微张。
看了下对面,看了看方耀,他的表情有一瞬间,是近乎呆滞的。
人生头一次,他不知道应该庆幸又或是愧疚,自己将该听到、也是阿青或许最不希望他听到的话,尽数收入耳中。
——唯有霍然抬眼,定定望向对面。
望向阿青。
卓青没有说话。
隔着并不算远的距离,纪司予转身时,她那口欲松未松的气,甚至尚未来得及舒出,可到他重新扭头、看向自己的瞬间。
她已经明白。
无论这中间的契机何在。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留给小谢的选择。
也是留给纪司予,理应知情的权利。
尚且对此一无所知的小谢,从她颈窝处扑腾着抬起头,大呼了口气。
“我快闷死了,阿青,”察觉出不对,小谢尝试着安抚她不安情绪,笑嘻嘻地,撒了个娇,搂住她脖子,“怎么了,阿青,你为什么在发抖呀?”
红灯久留,是留给纪司予倾听的天意。
而此刻,绿灯长亮。
甚至抢在黄培和陈正德之前,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走到这头。
而后,停在卓青面前。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小谢听到身后动静,有些疑惑地扭过脸来。
看看面前惨白着脸的男人,也看看不知何时,同样脸色好白好白的阿青。
小谢摸了摸阿青的脸。
他又看向纪司予,皱了皱鼻子。
童言无忌,到最后,也不过一句悄悄附在卓青耳边的:“这个叔叔好怪啊,”他说,“感觉他要吃了我一样,阿青,你认识他吗?”
卓青没说话。
她说不出来话,只能努力抱住小谢,用从未那样拼命的力气,仿佛唯独这样,能寄托她此刻全部的仓皇与不安。
纪司予盯着他口罩没遮盖到的地方,那一路狭长,被药水涂得格外惨烈,依旧尚未结痂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