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依一走到了车厢那头,盘腿坐在了刘恪非的对面。两人的面前摆了一张纸质的棋盘,她看了下,棋盘上的残棋,高大伟的红方已经出现了颓势。
刘恪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和她相对而坐了,一时间竟有些走神。
她比前段时间瘦了,一身宽大的军服衬得她更加纤瘦。和别的女兵要么齐耳短发,要么两只麻花辫不同,她编了一只麻花辫,没有刘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张依一感受到他的视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执红马来了个走马七退五。
刚刚还心猿意马的刘恪非,顿时认真起来,本以为必对方必输的棋局,竟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他不敢怠慢,用走将六平五来破。
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马五退三,将六进一,车三退二,将六退一,看的众人直呼过瘾。两人的身旁围了十几个人,小何站在了张依一那一方,连连给她加油打气。
刘恪非抬头瞥了眼自己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警卫员,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观棋不语真君子”
小何在自家领导冷飕飕的目光中,讪讪的闭上了嘴。
一盘棋下到了尾声,红方马五进七,黑方将五进一,最后红方车三退一绝杀,张依一反败为胜。
“不用你让,不玩了,你看不起人”张依一气鼓鼓的将手里的棋子一扔,恼怒的说。她技不如人输就输了,谁让他让棋了。这人水平还真是高,他就像一只聪明矫健的猫,在戏弄她这只笨鼠。
“我不是想让你高兴吗”刘恪非一说完,张依一更生气了。
高大伟很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搭档,都帮他到这份上了,这人怎么就这么不解风情还喝过洋墨水呢,还不如他一个大老粗会哄女人。
刘恪非意识到自己错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拉不下脸哄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赌气的站起身,径自走到了车厢那头。
接下来的时间,张依一更不给他好脸了,在车厢里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在停靠站下车方便时,遇到他就跟不认识一样。
火车行驶了三天三夜,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了安东。安东和朝鲜隔着鸭绿江相望,对面就是朝鲜的新义州。
部队接到了准备渡江的命令,为了防止敌机轰炸,战士们在夜里渡江,部队给每个人发了一双胶鞋和一块雨布。
高炮团是独立团,隶属于敢打敢拼能打胜仗的十二军,这次入朝负责防空。高炮部队成立时间不长,还在襁褓中。第一批入朝的高炮部队是第一次参加野战防空作战,面对美军疯狂的空袭,两天拼光了两个高炮连,其惨烈的过程让人落泪。
这次,入朝之前,军部专门给高炮团的团领导们开了个会,学习经验吸取教训,尽可能的减少牺牲。
第二天,张依一去了志愿军后方医院,去探望自己的老师乔健。后方医院是从各大军区抽调的业务骨干,专门救治从前线下来的重伤员。
张依一赶到后方医院的时候,乔健刚做好了一台心脏取弹片的手术,手术做了十几个小时,他是被助手扶着走下手术台的。
见到张依一,乔健很高兴“依一,祝贺你结业,我一直看好你”
“谢谢乔老师,是我运气好,遇到乔老师这么厉害的老师。我们明天晚上就要渡江了,我还挺紧张的。”张依一在自己的老师面前,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
“等你到了前线,你的紧张会很快消失,当你看到自己的战友在你面前牺牲时,剩下的只有愤怒了。”乔健的眉头微微蹙起,想到没有救治过来的战友,他的心很痛。
疲惫至极的乔健强打起精神,细心的交待她一些注意事项,以及可能遇到的突发状况。前方医院遇到的大多是四肢受伤的伤员,必要时要尽快截肢,减少死亡。
告别了乔健,张依一回到了临时驻地。
部队休整了一天后,到了一个叫六道沟子的地方,准备从这里渡江。结果,他们到达这里时,正遇上了联合轰炸,街上的房屋和店铺被炸毁,到处是断壁残垣。
张依一感慨,难怪我军会提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口号,敌机都炸到中国家门口了,这是典型的侵略。
大家没有办法,只能躲在防空洞里。美军的轰炸持续了三四天,才终于停下来。
高大伟和刘恪非接到了上级命令,当天晚上渡江。
到了夜里,鸭绿江畔,战士们整装待发,运送物资和高炮的汽车排列整齐。刘恪非和高大伟给下面的连长们开了个简短的小会,安排渡江事宜。
张依一背着背包,和医院的同事们站在运送物资的卡车前,等着渡江。
开好了会,刘恪非走到张依一身旁,将她拉到了一边,塞给她两个热水袋,郑重的交待她“到了前线,一定不能再莽撞了,听到战机的声音,要迅速的卧倒隐蔽。”
张依一心里一暖,对战争未知的恐惧消退了不少,“你也是,要记得吃饭,遇到空袭的时候,记得往桌子底下躲。”
“我知道”刘恪非不忍拂了她的好意,点头答应下来。还真是个傻丫头,空袭来了,躲在桌子下面能有什么用。
这时,有人催促医院的人上车,张依一眼眶发酸,照着他的胸口捶了一拳“刘恪非,我还没原谅你呢,你要给我好好的活着回去,回去后让我欺负。”
“好,我好好活着回去,让你使劲欺负。你也要答应我,毫发无伤的回去,回去嫁给我”刘恪非粲然一笑,伸手整了整她的军帽,“上车吧”
张依一和医院的同事们坐上运送物资的汽车,通过浮桥过江。
在踏上朝鲜土地的那一刻,张依一震惊了。她生活在和平年代,从没有经历过任何苦难,更别说是残酷的对外战争了。一江之隔的新义州,情况远比在安东见到的情况恶劣得多。
现下的朝鲜,可以用满目疮痍来形容,到处是炸毁的房屋,被炸断的道路桥梁。
进入新义州,运送物资的车队马不停蹄,趁着夜色驶往平壤。
道路桥梁被毁严重,从新义州到平壤不过二百多公里,卡车走走停停,走了八、九个小时,天快亮了才到平壤。
一路行驶过来,越接近平壤,情况越糟糕。整个平壤,几乎成了一片废墟,空气中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学医的都能闻出来,这是烤焦的人肉味。
车上的十六个人,除了三个男医生和程护士长姚护士,其余的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满腔的参战热情,被战战兢兢的恐惧心理所代替。年轻的姑娘们紧紧挨在一起,拉着手互相打气。
“快下车隐蔽”金医生突然大喊一声,并率先跳下了车。
在他的带领下,另外两个男医生和司药员小孙也紧跟着下了车,四个男同志在车下接应女同事。等所有的人下了车,金医生带着大家四散朝附近的沟里躲。
那边,司机们也跳下了车,有躲进沟里的,也有躲在大树下的。
飞机越来越近了,仿佛就在头顶上嗡嗡的盘旋着。张依一趴在壕沟里,拼命抱着头一动不敢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爸爸,妈妈,还有江爸爸,你们一定要保佑我”
张依一正念叨着,耳边就听见震耳欲聋的一声响,炸弹在他们的不远处爆炸了。
爆炸掀起了滚滚烟尘,无数泥土硬块到处乱飞砸了下来。张依一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