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镜这个挨军棍的倒霉例子在前头,薛夺连表面上的回避都不肯做,双臂抱胸靠在殿门处,一双眼眨也不眨,明晃晃地盯住殿里头的动静。
“老奴见过两位公主殿下。”
跟随徐公公过来的两个小黄门,每个怀里抱着个牛皮制的大书袋,从袋口露出许多木质卷轴。其中一个小黄门在徐公公的示意下上前几步,把书袋里的所有卷轴掏出,整齐地摆放在姜鸾面前的红木雕牡丹缠枝翘首书案上。
“早上裴督帅觐见圣人,闭门商谈之后,圣人传下口谕:——城外残余流寇众多,为汉阳公主的安危着想,改赐京中公主府邸。汉阳公主改在新赐的公主府里闭门修行,为圣人祈福。”
懿和公主又惊又喜,“居然是真的?阿鸾的公主府当真要赐下了?”
姜鸾镇定起身,往紫宸殿方向拜下,“谢圣人恩典。”
她回身望向翘头长案上放满的大堆卷轴,
“这么多卷轴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新赐下的公主府的规制地形图吧。工部应该没这么快?”
徐公公笑道,“公主府的位置还未定下,八字还没一撇哪。工部主事官员们就算连夜赶工也没这么快。这些卷轴都是我朝六品京官的画像。”
说罢,随手抽取一张卷轴,缓缓摊开,装裱精良的卷轴上方按规制填写了官员的姓名籍贯,配一幅寥寥几笔勾勒的小像,下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生平。
“汉阳公主府开府在即,按规制,配备公主府长史一名,主簿四名,文书吏若干。最重要的就是公主府长史,六品文职,肩负着辅佐的重任,需得从京城现有的六品文官人选中,择优选拔一人,平调去公主府任职。裴督帅的意思,请公主自己挑选。”
“啊,原来如此。”姜鸾愉悦地道,“考虑得周到。多谢督帅盛情。”
徐公公嘴角抽了抽。
公主府长史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入了公主府任职的官员,极难再调出来,从此仕途就算终结了。
费尽心思科举入仕的年轻俊彦,个个雄心壮志,意图登阁入相,立下青史留名的功绩,谁人甘心去公主府养老。
吏部不愿指派,把公主府配置官员的挑选差事推给裴显。
裴显懒得搭理文官内部的琐碎纠缠,索性把所有六品京官的卷宗全送来临风殿,叫姜鸾自己选,选中谁就是谁。
徐公公解释完毕,抬手一指卷宗,“公主请挑选。”站在长案边闭嘴等着。
他原以为今天会等很久。毕竟公主娇养在深宫,除了几个经常入宫的勋贵子弟,和其他朝廷官员并无结识的机会。这次守卫京城的战役里,武官倒是认识几个,又不在送过来的文官卷宗里。
没想到姜鸾当真一个个认真地翻看过去,速度不慢,不像是挑拣,倒像是在找人。
很快,抽出一张卷轴。
“选他吧。”
徐公公也有些好奇,探头看了眼,相貌普通清秀,资历平平无奇,出身寒门,二十余岁进士出身,如今担任的吏部六品主事。
倒是姓名格外出挑,是个罕见的复姓。
“淳于闲。”徐公公念出声,还不太敢信,“公主定下了长史人选了?此人有何特别之处啊?”
姜鸾在那张长相普通清秀、平平无奇的年轻文人半身画像上点了点,嘴角噙起细微的笑意。
淳于闲,前世的能臣。
裴显看人极准,前世为相时,能在他手下提拔重用的,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人才。
她现在缺人缺得厉害。对不住了,先挖个墙角。
“他有个好名字,我喜欢。淳于闲……以后入了我的公主府,可就不得闲了。”
“哈哈哈。”徐公公干笑几声,不再多言,亲自把淳于闲的卷宗卷好抱起,吩咐旁边待命的小黄门把长案上堆着的其他卷宗塞回牛皮书袋里。
所有人都以为徐公公下面要告辞走了,姜鸾坐回窗边的贵妃榻上,捧起热腾腾的红枣木瓜汤。
没想到徐在安抬手点了点身后跟随的另一个小黄门,吩咐他,“把你袋子里的卷宗拿出来。”
“不是选好了么?”姜鸾才抿了口甜汤,诧异问。
徐在安哭笑不得,“两码子事。公主府长史是选好了。”他指了指身后吃力提着大书袋的第二个小黄门,“但这个袋子里装着的卷宗,可不是六部官员。”
第二个书袋的卷轴末端全部挂着象牙质地的标签,便于快速查阅。他随手取出一个卷轴,在姜鸾面前缓缓摊开,露出精心装裱的一副俊雅郎君全身画像。
画像中的郎君二十岁出头,穿了世家子弟常见的博冠大袖交领袍,白皙秀雅,坐于清涧竹林间,姿态出尘若谪仙。
下面同样以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了家世生平。
“哎呀。”姜双鹭坐在姜鸾旁边,一眼便看了个清楚,当即红着脸转开视线。
“这位不是王相家的七郎么。你们是不是弄错了,王七郎尚未婚配,怎的……怎的把他的画像,送到阿鸾面前来。她还未行笄礼呢。”
徐公公道,“没弄错,是裴督帅特意吩咐下来的。裴督帅早上和圣人商议时的原话:既然赐下了汉阳公主府,公主即将出宫开府,年纪正好也满了十五,宫里的笄礼,以及出降驸马的事可以一起安排起来。”
说话间,原本堆满了长案的数十张六品官员卷轴全部收拾干净,徐公公示意第二个小黄门过去,把京中世家未婚郎君的几十张画像往长案上堆,
“汉阳公主还未行笄礼,原本礼部和宗正寺是没有准备的。还好懿和公主的年岁到了,礼部按规制,正在给懿和公主准备着驸马人选的小像,督帅早上吩咐下去,中午画像就送来了。事出仓促,其中有几幅还未画完,汉阳公主看了莫要责怪啊。”
姜鸾的舌尖舔了舔两边虎牙,轻笑出声。
她把银匙扔回碗里,起身走近木案边,随手拿起一副卷轴,左右摊开,正好就是幅画了一半的小像。
画像里那位郎君身材修长,宽袍大袖,手里捧着卷书,做出端正诵读的姿态,只有脸部没画,五官一片空白,仿佛一个洁白的鸭蛋。
姜鸾的指尖点在那空白鸭蛋上,唇角好笑地微翘起。徐公公满脸的尴尬神色,“这个……事发突然,准备得仓促了些……”
“是太仓促了。”姜鸾极不客气地说,“刚才那王家七郎的年纪都过二十了吧?年岁那么大的,画像没画完的,都直接塞给我了?”
姜双鹭坐在旁边,被嘴里的甜汤呛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