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弟弟是太学之鸿儒,一个儿子是国师之高徒,怪不得这姓阴的行事如此乖张当即,有两个准备在长安讨生活的,便打定了主意,要跟眼前这位阴庶士多多来往,以期将来能沾上一点余荫。
刘縯虽然对阴固的为人和性情都非常不屑,然而想到自家弟弟和朱祐、邓奉、严光四人今后的前途,也不得不装出一幅钦佩的表情来,耐着性子,跟着大伙一道听阴固大吹特吹。
“至于三十六秀才么,就差得多了。无非是一些读了满肚子书,却不太懂得学以致用的家伙。拜入他们门下,做学问倒是不愁得不到指点,然而将来想要步入仕途,出路就比两国师和四鸿儒差得太多。”阴固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吐沫星子飞溅。
众人闻听,心中便忍不住幽幽叹气。想那各地学子,能凭本事被录入太学,一开始心中该是多么兴奋。本以为从此之后前途一片光明,举族上下都可以跟着受益,谁能想到,真正的门槛还在太学之内,并且一道接着一道。而那两国师四鸿儒,就是每人都生着三头六臂,总计才能带多少门生。其余学子们因为初来乍到不懂这些弯弯绕,一头扎入其他五经博士门下,岂不是平白要经历许多坎坷
正感慨间,却又听那阴固得意洋洋地补充道,“三十六秀才虽然比上不如,但比起七十二公车,三百六十韦编来,还是绰绰有余。好歹他们的名头尚算响亮,教出来的弟子即便无法于长安城内立足,去地方上,也能谋一份差不多的差事。那些公车、韦编教出来的学生,离开太学之后,前途才是真正坎坷。前几年有个学子姓吴名汉,字子颜堪称文武双全,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每次岁末大考,几乎都稳居榜首。就是因为其授业恩师既没名气又没人脉,结果学成之后,其本人只能去宛城附近做一个亭长。苦熬了这么久,都没机会出头”
“唉”话音落下,屋子里又响起了一片叹息。几乎所有人,都在替那高材生吴汉的不幸境遇扼腕。
只有刘秀,毕竟年龄太没经历过太多风浪,心性也远不像大人一般成熟。听阴固把曾经让自己心驰神往的太学,说得像个牲口市场般不堪,便有些意兴阑珊。四下看了看,趁着谁也没注意到自己,装作尿急的模样,悄悄溜出了屋外。
屋子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清冷的星光从半空中照下,照亮周围匆匆忙忙的人影。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浓郁的哀伤和化不开的茫然。白天的灾难,发生得太突然,对庄子的打击太沉重。失去了致仕官员赵礼这个顶梁柱,谁也不知道赵家庄还能存在多久,贪官污吏们还有多少时间就会像吃死人肉的乌鸦般找上门来。
这还是司隶部,就在官道附近,距离重镇弘农,也不过是百余里的路程如果换做其他偏远闭塞之地,或者自己的老家新野越想,刘秀越觉得周身发凉。抬首西望,只见彤云低垂,峰峦如聚,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虎狼熊貔在悄悄地磨着爪牙。
而这条路,他却必须走下去,始终不能回头。
第三十七章鸡虫俯首争狗洞
第三十七章鸡虫俯首争狗洞
舂陵刘家,已经很久没出过官员了。祖上的余荫,到自己这代已经不剩分毫。大哥刘縯为了入学的开销,跟族中长辈几乎撕破了脸。姐夫邓晨,也放下家中所有事情,不远千里前来相送。如果他不学出点名堂来,怎么有颜面回去见族中长辈,怎么有颜面去见姐姐和大哥
正呆呆地想着,两名百姓抬着一件东西快速走了过来。故意打了个横,将刘秀撞得踉跄数步,差点儿一头栽进院子中的水坑。
“让一让,让一让,好狗不挡道”挑衅般的提醒声,这才传到刘秀的耳朵里,让他顿时回过了神来,怒火中烧。
然而,当他看到两名百姓手里所抬之物,心中的火气又迅速熄灭。稚嫩的脸上,也快速涌起了几分悲悯。
一卷草席,两条白色的葛布,里边包裹的,则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阴家可以对战死的家丁、健仆不闻不问,此地的主人和百姓,却不能不给自己的同乡收尸。否则,万一尸体腐烂,惹来了疫气,全庄上下,甚至方圆几十里内的百姓,都在劫难逃。
“假仁假义”见少年脸上露出了悲色,抬尸体者无法再继续找茬。丢下一句冰冷的话,继续迈步走向后院的祠堂。在那里,他们要先请方士前来招魂,让同族战死者的魂魄与祖先相认。然后,才能让每一名死者入土为安。
刘秀被对方说得极不舒服,却无法计较。只能迈动脚步,尽量远离庄子中的任何现有路径。
阴家在这里本是借住,如今庄子的主人伤重身死,作为主人的朋友,把马贼招来的罪魁祸首,司仓庶士阴固居然连慰问妇孺的话都没说一句,就躲回房间里招呼他的客人,行事凉薄如斯,岂能不被庄子里的人厌恶
恨屋及乌,连带着刘秀这个跟阴固没半点瓜葛的人,都受到了牵连。被庄子的百姓、佃户和家仆们当成了扫把星,个个恨不得找机会将其按在地上痛殴。
感觉到周围人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敌意,刘秀心中愈发不自在。低下头,努力避开所有人,快步走向大门口儿。原本打算看看朱祐是否把马三娘追了回来,后者是否已经发完了脾气双腿才刚刚踏过门坎儿,就听见外边有一个柔和的女声低低的说道:“福伯,我大伯和堂哥两个,以前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大的风浪,一时被吓得有些六神无主。见到救命恩人如此勇悍,自然恨不得立刻贴上去,从此寸步不离”
“嗯,这话倒也有趣”刘秀愣了愣,摇头而笑,同时将已经迈了一半儿的左脚悄悄收了回来,朝前探了探身子,借着两扇破碎门板的掩护,向外观望。
本以为,说话者年龄至少得跟马三娘差不多大所以才能替阴固和阴盛二人找出如此“恰当”的遮掩借口。谁料,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傍晚是主动出来跟“马贼”讲数儿的那名少女,充其量十三四岁年纪,素衣如雪,皓腕凝霜。在月光下,一边躬着身体将荷包朝管家阴福手里塞,一边继续低声补充道:“等他们过几天缓过神来,自然知道不该如此对待您和几位忠勇之士。这里边有五颗金豆子,三件首饰,您先拿去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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