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起上了楼,唐慎进入雅间,邢掌柜和陆掌柜在外面等候。
一进雅间,就看见一座千山屏风。往左看是一张多宝槅架子,上头琳琅满目地放着各类珍宝古玩。再看右边,有两扇紧闭的窗。唐慎打开一看,车马声市,坊街大道,盛京风光,尽收眼底。
“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望着繁华如金的盛京风光,唐慎忽然明白了范仲淹的这句话。
“好一个心旷神怡,把酒临风。既然如此,怎能无酒。”
唐慎赶紧回头,只见身穿锦袍、头戴玉冠的景王世子赵琼已经走了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赵琼站定在原地,惊讶地看他。片刻后,赵琼惊奇道:“竟然是你!”
唐慎作揖道:“见过景王世子。”
有些事略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门路。赵琼一下子知道,唐慎当初投帖子到景王府,参加景王府的解元宴,恐怕也是有意为之。然而这种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因为肥皂生意的背后是一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而更觉欣喜。
赵琼喊来邢掌柜:“上菜吧。”
邢掌柜:“是。”
赵琼再看向唐慎:“昨日刚刚结束会试,唐公子可去了?”
唐慎笑道:“自然去了。”
“好,那今日便不谈那些方眼的东西,只谈风花雪月。一切等放榜后再说吧,可好?”
唐慎也没想过第一次见面就把肥皂、精油的生意谈好,正相反,赵琼这么说了,说明他确实有心想和唐慎合作。等会试过后,要是唐慎中了进士,赵琼的态度可能会更有改变。如此双方再来谈合作,对唐慎是大好,对赵琼也有益处。
如此,两人单纯地把酒言欢。
唐慎年纪小,还不怎么能喝酒,赵琼也没怎么劝。
一个时辰后,两人已成了朋友。唐慎走出雅间,回身对赵琼作揖:“世子莫送了。”
赵琼道:“那便等杏榜下来,我再为景则好好庆祝一番。”
唐慎和陆掌柜离开千里楼,陆掌柜有些惊讶地说道:“本以为这景王世子是个皇亲国戚,可能不好相处。没想到他如此亲近,并没有端着架子。”
唐慎则想起一件事,他笑着道:“陆掌柜,你觉着景王府做这千里楼和画堂秋的生意,是为了什么。”
陆掌柜:“盛京中的皇亲国戚,人人都在京城有别业,景王府做生意十分正常,难道有什么不对?”
“是,确实没有不对,但景王府做的生意是美食美酒,珠宝美玉。景王是个富贵王爷,无权在手。那些真正能一本万利、赚取大钱的生意,比如去岁运河修河道,任何一个官员插手,都是万两雪花银的生意,他就做不了!”
朝廷修河道这类事,往往是王族勋贵和重臣大官赚取银两的重要途径之一。
这不是说勋贵贪污、官员贪墨,而是每一个建筑材料的采购,将运河修建到哪一州、哪一府,这其中都有大学问。根本不需要贪墨,就可以谋取利润。只是没有贪墨来得多,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景王能在盛京开最大的酒楼,做最大的珠宝铺子,却没法管一点朝廷的事。可见他只是个富贵王爷,有名无权。
有的人在这种环境下会变坏,有的人则直接乐不思蜀。
唐慎想了想,觉得那位景王世子似乎并不愤懑。毕竟当今圣上门面功夫做得极好,任谁都没法说他是个昏君,只是个喜欢修仙、想要长生不老的皇帝而已。古来想要长生不老的君王多如牛毛,赵辅在其中已经可以算是个明君了。
皇帝没苛待自己的兄弟,景王也乐得清静。
至于其中的弯弯绕绕、皇家秘辛,就不是如今的唐慎能知道的了。
陆掌柜问道:“小东家,那会试到底什么时候放榜?可是和乡试一样,十日后就可以了?”
唐慎顿时失笑,无奈道:“哪里容易!”
会试,是科举的最后一关。自此以后,只要会试过了,就不会再落第,只等着殿试上给出一个进士排名。殿试考得再不好,也就是得倒数第一名而已。
会试如此重要,所以除了糊名制外,每个考生的卷子还要被人誊抄一遍,将誊抄版本送给考官审核。
天下举人,一万多份卷子,被雇佣的秀才们抄上整整三天,还不一定抄的完。
事实上唐慎说三天,还是说少了。二月中旬,会试结束。但直到二月廿七,阅卷官们才拿到本次会试的卷子。名字已经都被糊上了,字迹也不是考生亲笔写的。清一色工整的馆阁体,阅卷官们先祭拜完孔圣,再将自己锁在堂屋中,集中批卷。
五天后,三十名阅卷官才找出本次会试前十名的卷子。
趁着主考官李大学士有事不在,其中一位阅卷官对同僚小声叹气道:“本次出题,终究是偏了、怪了些。有些考生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可却走了题。那破题的点,我都难以启齿,实在歪了十万八千里。再怎样,也不能把这种文章选入前十,只能勉强让他考上进士,等以后殿试或许还能一鸣惊人吧。”
等到李大学士来了,众人一起审阅最后这十份卷子。
会试和乡试、童试一样,最重要的还是第一场考试。而在第一场考试中,李大学士出了三道题,分别是:仪封人请见、逃墨必归于杨和吾日三省吾身。
光是第一题,就刷去了一大堆的考生。
会试的三位副考官,两人是翰林院的学士,一人是礼部的侍郎。其中一人道:“这份卷子,我觉得是会元的上上之选。诸位请看,仪封人请见,这道题他破题以孔圣诲天下人,两比详明,大结更是真知灼见。”
众人看了这份卷子,道:“善!”
另一个副考官道:“诸位不如来看看这篇。”
众人又看了过来。
李大学士年岁以高,不如其他阅卷官那么耳聪目明。他拿起卷子,放到眼前仔细看了起来。“三请而见圣言,是以见圣而不自知……呵,倒是对孔圣极为尊崇。这第二篇我再看看。”看了一会儿后,李大学士道:“平庸之作,文章夯实,文采斐然,可破题一般。怎的,这份入前十还行,如何能成会元?”
那副考官被李大学士盯着,心中叫苦。这李大学士是个老学究,以脾气古怪而闻名,从他这次出题出得这么偏、这么难就能看出来,他在翰林院也不是个好相处的。
副考官道:“李大人可曾看他写的第三篇制艺?”
李大学士低头再看第三篇,过了半晌,只见他倏地一愣,接着将这份卷子贴近双眼,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看了几遍,然后突然道:“好!好一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文通古今,仿若宗圣圣音在耳。”说着,他又忍不住把这八个字念了几遍,还让堂屋里的其他阅卷官看这篇文。
李大学士眉目飞扬,赞叹道:“字字精辟,佳作,着实是本届会试的第一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