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溱得知此事后,后悔不已。
“万事都讲究一个过犹不及,”提笔写下“徐徐图也”四个字,王子丰叹气道:“何时能让他更主动些……嗯,于某时某地?”
王溱命人找来工匠,将这四个字做成匾额,悬在书房中,每日提醒自己。
唐慎做官做得顺畅,恋爱也谈得美妙,可谓感情事业双丰收。
然而开平三十三年,十月十二。皇帝的寿辰才过去几天,这日早朝前,王溱与唐慎穿朝服时,王溱一边为唐慎整理衣襟,一边状若不经意地说道:“前几日李景德自幽州发来军报,说是宋辽两军发生了一场不大的战役,其中他说到一句话。”
突然提起李景德和幽州军报,唐慎颇为诧异:“什么话?”
“只见乱火映天间,辽人兵箭不息,以密密之势倾轧而下。你可知宋军是如何突破重围的?”
“如何?”
“只道是一往无前,除却眼前,再无他物。”
唐慎早在听到第一句时就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李景德写的军报。王溱说这话别有用意,他一把拉住对方的手,抬头问道:“师兄,到底发生了何事?”
王溱低头看着他,若是放在过去那几年,他或许又要对唐慎说上一句“莫闻莫问,与尔无关”。可如今他想起自己书房里挂着的那幅字,又想到王诠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些话,以及自己对王诠说过的话。
他所喜欢的,从来不是一个被保护的唐景则。
王溱将人抱入怀里,轻声说出三个字:“银引司。”
唐慎瞪大眼。
“景则,这一次,当真不要轻举妄动。”
唐慎了然于心,可焦急的情绪却如同野火,蔓延在荒野之上,瞬间便烧了个大火连山。
到早朝时,一切都风平浪静。
唐慎站在三品文官的队列中,他抬起头,远远瞧见王溱站在最前列,就站在王诠的身边。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并没有像王溱早上说的那样,有什么事需要他们一往无前。然而就在快要下朝时,赵辅抬起手,命季福宣读了一张圣旨。
季福尖细而高亮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自明岁起,朕思及百姓不易,兵部银契庄收效甚好,愿天下康顺,与民同德同心……”
“废三十六州兵部银契庄,改大宋银契庄。”
“……朕以大宋银契庄,为百姓使,为天下便利。”
这道圣旨宣读完,季福的双手死死握着圣旨的两侧,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紫宸殿中,也是一片死寂。
唐慎身体紧绷,大气不敢喘一口。谁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一道微弱的脚步声响起,众人抬起头,远远地,唐慎看到那道颀长削瘦的身影走出一步,站在百官之前。他的身姿宛若青山,自成傲气与风骨,站得笔直。
王子丰高举玉笏,用清润温亮的声音说道:“臣领旨。”
幽州、盛京银引司和天下所有的兵部银契庄都归王溱所管,他出来接旨理所当然。
此时,就差管辖江南银引司的刑部尚书余潮生了。
只见余潮生站在原地,面露错愕,久久没有动作。下一刻,一道身影从王溱的左侧站了出来。左相徐毖同样高举玉笏,他面色沉静,古井无波,声音平缓地说道:“臣以为,此事不可。”
第146章
徐毖话音落下,紫宸殿中,哗然一片。
赵辅坐在龙椅上,他微微斜了身子,望着的玉阶下的权臣们。良久,他声音悠缓地说道:“徐卿是为何觉着不可呢?”
徐毖依旧是那般沉稳内敛的模样,他总是无悲无喜,对所有事都置身事外。纪相还在任时,徐毖便是四位相公中人缘最好的。唐慎曾经在徐毖手下带过一年半载,不得不承认,徐相举止文雅大度,从未为难过他。
莫要说唐慎,就连赵辅都没想过,会是徐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无论是谁,总不该是徐毖。他从来不争不抢,不做出风头的那个人。
王溱垂目望着殿中的金砖,他的身旁,徐相用平和的声音说道:“银引司设立三年有余,然兵部银契庄自去年起,才于三十六州建立。八月既州洪灾刚过,天灾之下,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于此时,最当做的应是安抚难民。我大宋此刻如一头被被剜去腹肉的猛虎,兵部银契庄若只用于兵部所用,自然是好事,令三军欣喜,便利万众。但若用于千万黎民百姓,其中所耗费的又岂止是一分一毫?是劳民伤财之意啊。请陛下三思!”
王溱声音温和:“若是担忧国库不丰,徐相倒是操心过多了。臣为户部尚书,大宋自开平十年来,年年国库丰盈,为赈灾而用,可不损一丝国力。”
徐毖笑道:“可谈人力?”
王溱侧过首,清澈的眸子看向对方。
王溱还未言语,却见文官最前列,又是一人站了出来。
左丞陈凌海手举玉笏,高声道:“臣亦以为,此事不可。”
唐慎刷的扭头,又看向陈凌海。
唐慎没想到,下一个站出来的竟然会是陈相。如果说徐相是因为出身世家,大宋银契庄一事是动了世家的利益,他不得不反对。那陈相出身贫寒,大宋银契庄是为天下好的大事,他怎么会出言反对?
但随即唐慎就想到,四年前,当右相王诠进言、最终设立度支司时,陈凌海也曾出声反对过。
两位相公都出声反对,王溱站在群臣最前,他抬起头,望向赵辅。
赵辅也静静地回望了他一眼。
君臣目光交汇,谁也不知他们到底想到了什么,明白了什么。
赵辅抬起手,道:“既然如此,那此事明日再谈吧。”
季福立刻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喊道:“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