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冬月几乎总是欢庆,皇长子满月宴之后,圣上抱其到紫宸殿,遍视群臣。
圣上三十余岁得嫡长子,皇后又备受宠爱,又以东宫降生礼待这个孩子,臣子们心里也有数,皆不吝夸赞之词,几乎将这个才变得白嫩起来的小婴儿夸得天上仅有,生有人君之面,逢迎天子心意。
杨徽音生产之后很是受了几日的罪,但是身体渐渐恢复,喂过孩子后又有些舍不得,犹豫着多留一段时间,没有喝止乳的药,只不过泰半便宜了郎君,被圣上讨去做了疏通的辛苦费,也只有皇长子实在抗拒乳母的时候才叫他吃一点。
阿菽这些时日都是乳母在带着,乖巧时才抱过来给皇后瞧一瞧,她今日中午贪嘴,吃了一点热锅子,不便喂他,因此只是半解了襟怀,自握住,伸向前逗弄,见他大张着口呼吸,几乎又要流口水,忍不住窃笑。
母子两个玩乐了一会儿,等到宫人通禀圣上驾到,才急急忙忙将襟怀掩好,指尖轻轻抚过孩子白嫩的面颊,低声做悄悄神秘状,道:“偷你口粮的贼回来了!”
“娘娘在和阿菽笑什么呢?”
圣上在外听不真切,只知她与孩子欢笑,叫内侍伺候宽衣,含笑过来凑趣,见她半侧卧,衣襟微乱,知道是拿这儿逗弄过,轻声责备道:“瑟瑟,你也够坏,不肯给人吃,还馋他做什么?”
孩子听不懂父母的话,只是见圣上一回来,自己别说吃,连瞧也瞧不到,着急地“啊啊”起来,说哭就哭,一点也不含糊。
圣上拍哄了他一会儿,用尽浑身解数也不见好,无奈交给乳母。
“郎君说是我逗哭了他,还是你一回来吓哭了他?”杨徽音玩得有些不大厚道,见圣上瞥来一眼,自己也心虚道:“谁叫郎君将我拘在立政殿里,闷都要闷死了,你又不陪我玩,就只能欺负他。”
她揽住郎君颈项,惆怅道:“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出月子?”
圣上问过妇人产后要调养多久,大多数都是一月,又或四十二日,便教她坐足两个月才肯放她出来,知道她最近身子好了许多,恶露除尽,便开始不安分,柔声安抚道:“再过几日瑟瑟便可以出苦海了,再忍一忍,郎君也想你想极了。”
她微微面赤,嗔道:“圣人私下里怎么在想这些?”
怀孕后期,医女探得她胞宫微开,圣上便再也不曾沾过她身,这甚至能叫她委屈地馋哭,生产之后反倒不那样容易情绪起伏,做了母亲反而更害羞些,不耐郎君疏通时的轻薄举动。
圣上原本是极为正经的,她孕中起伏过后便回归正常,但既然破了这样一个口子,他却难以回到最初的守正从礼。
闻言也不过如无物,探入她襟怀握住:“瑟瑟今日还痛不痛,喂不得阿菽,朕替他尝一尝。”
“可郎君这些时日都快把我吃空了,”杨徽音抱怨之余想起怀孕时候种种不可思议之举,也觉得好笑:“我怎么会觉得涂墙的泥有股清香味,还馋得流口水。”
太医说怀身的女子有异食的癖好,月子里补血的药剂一顿顿喝下来,她对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便没有那样馋了,只是偶尔回忆拿来说笑。
她同郎君说话,却提防不得圣上伏低头品尝。
虽说郎君较幼儿总是更有些分寸,用力不会不得章法,可胞宫仍有些不适,耐不得蹙眉哀啼,用手去推拒圣上面颊,生气道:“这算什么,还是白日呢,又不肯叫我出月子,又来撩逗人,叫人家难受,郎君替阿菽报仇么?”
圣上解了渴才罢休,轻轻啄她唇:“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在郎君口中尝到自己的滋味,神情羞窘,老老实实伏在郎君怀里,被圣上轻轻抚着发,几乎又要睡着的档口,听圣上说道:“朕赏赐随国公府,你阿爷给朕呈了个谢恩的折子。”
“我生了皇子,阿爷现在尾巴大约都能翘到天上去,”杨徽音嗔道:“他这个做外祖父的,和陛下说什么好听话了?”
圣上摇了摇头,“随国公说想要上书乞骸骨,欲纵情山水书画,请朕若赐恩顾怜,不如赐与你几个兄长和伯祷。”
皇后才生养,随国公便激流勇退,杨徽音伏在圣上身前,也稍感到疑惑:“耶耶比郎君也只大七岁,还未及不惑……郎君做什么,你怎么还抵我!”
她察觉到圣上似乎有一点点生气,才想起来圣上最在意这个,被轻薄了片刻也不敢还口,等他那一点因为触犯逆鳞的郁气消解,才继续道:“郎君,阿爷又不是拥兵自重、功高盖主的诸侯权臣,他是什么时候忽然开始伤春悲秋,觉得圣人要忌惮提防外戚了?”
随国公府如今主要依托皇后,几个儿子才入朝做散职,皇帝的恩宠主要落在皇后的亲弟弟身上,对外戚并不曾过多放权,因此朝野对皇后的母族无过多非议,杨徽音都觉得随国公的小心谨慎有些离谱。
“他总也要为后人让路,”圣上淡淡一笑,握紧了她手,低声道:“他不是担心朕要提防他,是知道朕喜爱青年,觉得自己在朝中未必能受重用,想教朕施恩给杨家年轻后生。”
随国公前半生为父亲所累,不能更进一步,后半生做了国丈,也不会出长安做个外官历练,安享尊荣即可,因此逐渐有辞官念头,也能落得好名声。
杨徽音虽然常与自己的郎君探讨朝中事,然而到了自家子弟的任命上却懂得避嫌,撒娇道:“那圣人看着处置就是了,我身子还弱,郎君别拿这样的事情烦我。”
圣上知她有意回避,笑道:“瑟瑟欲做班婕妤这样的贤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