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足足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明白过来面前的这个北郡将军究竟说了些什么,更遑论去探究对方神色、言语间的真假。
封晏舟只觉得他胸腔内的那一颗心,像是真的已被利箭刺穿,在上面生生地破开了个洞一般。
又更有千万只无形的手,要伸进那洞中,将这枚已快跳不动的红物撕扯得粉碎。
他呆愣了许久,仅是凭本能,更加用力地攒住郭盛海的手,一遍一遍地说道:“你骗我,你在骗我,你一定是……”
“楚大掌柜的尸身还停在隔壁营帐里,你若是不信……”郭盛海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扭头向账外看了一眼,“我就让人把它抬过来吧。”
封晏舟听到“尸身”二字,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几次动了动嘴唇,一时间竟然不敢说出个“好”字。
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直到原本就受着伤的胸口更加发疼,才勉强自己点了头。
他与怀瑾之间尚还隔着山海,怀瑾怎么会,又怎么能,在现在就愿意把命给了他,为他去殉这份情?
他虽从前世一直执魔到今生,心心念念地都是与他的槐花仙再续前缘,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生死去博,在对方心中,仍有些许对他的情意。
可若这份情
意,是要用楚怀瑾的性命去证明……
封晏舟宁愿选择在暗中爱着、护着他的槐花仙,便是一辈子都不出现在楚怀瑾的面前,他都心甘情愿。
封晏舟在心中一遍遍地祈求,是他看走了眼,是北郡另有所图,郭盛海在骗他。他的小祖宗只是被他们郭家藏了起来,只等日后来要挟他——那便是要他舍下所有权势、身家,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然而,那具被北郡士兵们用木板抬进帐中的躯壳,一下子就将他所有的幻想都打碎了。
封晏舟茫然地看着被放在营帐正中地上的少年。
那少年的眉眼、身段,是他日日相见、夜夜想念,熟悉到一分一毫都不会错认的。
可少年脸上毫无血色的苍白,与原本白璧无瑕的脖颈上已干涸了的血痕,却又是那样的陌生。
陌生得,就像是有一把生死之剑,已将他们二人的前缘,毫不留情地尽数斩断。
封晏舟怔忪了片刻,双眼中并没有流出透明的泪水,却有两行血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到下巴,在他冠玉般的脸上留下两道红痕。
封晏舟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终于如梦方醒,他拼力挪动着虚弱的身体,想要去到楚怀瑾的尸身前。
要像是在前世那个痛彻心扉的夏夜里一般,将他的槐花仙搂进怀中,徒劳却不肯放弃地,想用自己的体温将对方冰冷的身体重新暖热。
可封晏舟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上的力气甚至还不足以让他站起,他险些要跌落到床下,却仍然挣扎着要爬向那个被放在地上的少年。
郭盛海赶紧上前拦住这个刚捡回一条命来的男人,一面示意孔神医上前来查看封晏舟再次崩裂开的伤口,一边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封王爷还请节哀,多多保重身体。”
他说着,就看向刚才将楚怀瑾抬进来的手下,说道:“封王爷既然已经看过了,你们就把楚大当家的埋了吧。唉,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个棺材铺子,只能一帘草席委屈楚大当家的了,你们记得把坑挖得深一些,免得日后让野狗给刨出来。”
“住手!”封晏舟闻言,顿时目眦欲裂。
他本是虚弱极了,可在这无限的悲哀与绝望之中,他一下子就爆发出了像是用生命燃烧出来的力量,一时间竟是连郭盛海这样的壮汉都差点压制不住他,还要叫副将过来帮忙。
于是,封晏舟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将楚怀瑾再次放到木板上,要抬了出去,用一席草帘裹住,埋葬在北郡这片遥远的土地上。
从此与他天人两隔、再不相见。
上一世的封大摄政王,幸得高人相助,方能再见芳魂。可在这一世,圣僧早已圆寂,他又能从何处再寻他的槐花仙君?
从此一别,只怕是真的要穷尽碧落黄泉,永无相会之日了。
“住手!”封晏舟像是一只失了伴侣的孤狼,绝望又无力地挣扎、嘶吼着:“郭盛海,你敢如此,我南郡定屠你郭家满门!”
然后,被他这么威胁的郭盛海不干了。
“楚大当家的,你可没说封王爷会是这反应啊!”他一边松开了阻拦着封晏舟的手,一边大声嚷嚷道:“你哥俩闹脾气,可别把我们北郡也牵扯进去。”
北郡的演员显然没有南郡的敬业,戏还没演完,就撂担子罢工,还顺手揭了老板兼编剧的老底。
于是,封晏舟一下子就傻住了,而楚怀瑾则“诈尸”睁开了眼睛。
楚怀瑾站了起来,一边拍着脸上糊着难受的白粉,一边走到封晏舟的床边,冷笑着问道:“骗我好玩吗?”
……
…………
峰回忽路转、大落又大起,封大摄政王也不管胸口的伤又溢出了多少血,一把就将“活了过来”的楚怀瑾搂进了怀里。
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那边,死也不肯放手。
封晏舟眼中的血泪尚未干,唇边却挂着绝处逢生的狂喜,是真真切切地被他家的小祖宗反上了一课。
“不好玩。”他说。≈l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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