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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觅清……”

喻淮旭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片刻后,唇角笑意渐散。

裴觅清……

裴觅清!

一瞬间,被尘封在脑海深处几十年的前世记忆若洪水般冲破厚厚的堤坝汹涌而来。

毒酒,棺椁,长剑,花轿……

往事种种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在眼前闪过,记忆越清晰,心便疼得越厉害,喻淮旭小小的身子一时承受不住,终是在众人惊慌的目光中,缓缓自那把太师椅上坠落下来。

他一直以为,前世,自己是中毒而亡的。

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喝下那碗银耳汤的他,根本没有死!

第88章

前世

喻淮旭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何始终想不起前世过往,如今回忆悉数涌入脑海,他才知晓,或许阻挠自己想起来的,正是他自己。

前世十六岁那年,他确实喝了母亲递过来的那碗银耳汤,但却并未死。

因他一开始便知道这碗银耳汤有毒,在饮下银耳汤之前,先服下了解药和假死的药。

他母亲在父皇身边那么多年,即便再小心,也终究是被苏婵察觉到了端倪。

苏婵是心机深沉,且野心极重之人,不能容忍父皇有如此看重和深爱的女子,便买通了一个东宫宫婢,在母亲煮的银耳汤中下毒。

而他与他父皇干脆将计就计,借毒害太子之名,彻底扳倒苏婵和苏家,再借尹监正之口,以虔诚动天,使他还生。

喻淮旭本对此计胸有成竹,只待醒来后,一切皆已尘埃落定,他也能堂堂正正地喊出那声“母亲”,却不想三日后自棺椁中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康福憔悴悲痛的面容和弥漫着整个皇宫的淡淡血腥气。

康福哭着道,柳姑姑没了。

他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久久都反应不过来,待跨出棺椁,缓步入了侧殿,便见他父皇衣衫满是鲜血,正跪在那张床榻前,愣愣地看着躺在上头的女子。

女子双眸紧闭,已然没了气息。

后来,康福告诉他,那日,陛下将原本保护柳姑姑的暗卫召去,说了两句话,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暗卫再回去,便见柳姑姑已被几个假传圣旨的奴才,以陪葬之名,强灌下了鸩酒。

得知此事赶来的陛下抱着柳姑姑的尸首,始终低低地唤着“阿芜”,在听到太医说已是回天乏术后,他沉默了许久,提剑亲手砍杀了两个灌毒的奴才,然后面色阴沉地去了裕宁宫。

谁也不知殿内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陛下入内后,皇后的大笑声和紧接而来的惨叫,待宫人再进去时,便见皇后双目圆睁,躺在小榻边,脖颈已被砍断了大半,鲜血淌了满地。

苏婵死的第二日,镇北侯苏麒便以贪污赈灾银的罪名被抓捕入狱,择日问斩,苏家百口,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无一幸免。

喻淮旭知道,苏麒本不至于此,是他父皇为了搞垮苏家,废掉苏婵,故意将他自西北苦寒之地调来繁华的京城,再一步步以金钱诱之,使之为欲望蒙蔽,陷入泥沼。

同时,他父皇还提拔萧鸿笙,让他赴西北领军,渐渐瓦解苏家在西北的势力,让萧家取而代之。

没了苏家在背后支撑,便不怕若前两次那般废不掉苏婵,而萧家在京城的势力逐渐壮大,也有利于往后他母亲重回萧家,得到她该得的一切。

为此,他父皇辛苦筹谋了那么多年,怎也不会想到,他母亲没有等到那一天。

那副原装着他的棺椁,却装了他来不及唤上一声的生母。

自他母亲死后,父皇便整日浑浑噩噩,荒废朝政,只守在那副棺椁前,一坐便是一日。

甚至没过多久,他向来不信命的父皇,却以黄金万两为赏,在海内四国大肆搜寻会逆天改命之术的方士。

圣旨一下,大批真假方士见钱眼开,纷纷涌入皇城,每日都有数不清的方士进入乾云殿,但最后都会以欺君之名被拖出去身首异处。

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为了那万两黄金趋之若鹜,如此半月,竟真有人自那乾云殿中活着走了出来。

也不知那个方士在他父皇面前道了什么荒唐话,他父皇将自己闭锁起来,谁也不见,只日日若游魂般在殿内供香。

整整两个月,天子不理朝政,朝臣纷纷上奏无果,便求到了他处。

生母去世,喻淮旭亦痛心入骨,但他还是强忍悲恸,去了乾云殿,这个曾经的天子寝殿已被搬空,只余下一副棺椁,一张供桌和两侧的长生烛。

供桌上香烟袅袅,他那昔日威仪沉肃的父皇此时却失魂落魄地靠坐着棺椁,双目空洞无神,面色苍白,身形瘦削,若一具行尸走肉。

似是听见动静,他侧首看见他,笑得苍白无力,他说“旭儿,来看你母亲吗?朕每日陪着她,她甚至一次都不愿来朕梦里,就算是来骂骂朕也好”。

喻淮旭本是来劝他的,听见这话,却是喉间一哽,只颤声唤了句“父皇”。

“她想必是恨极朕了,可谁让朕瞒了她一辈子呢。”成则帝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最开始,朕是为了保护她才不告诉她真相,可到后来,时日越长,朕便越说不出口,怕你母亲不肯原谅朕,朕便想着,等解决苏家的事再告诉她也不迟,却没有想到,竟是没有这一日了。”

他说着说着,蓦然笑出了声,“不,不对,从来只是朕自以为是罢了,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母亲好,将她强硬地囚在身边,却从未问过她究竟是如何想的,所以,朕到底是遭了报应,自作自受……”

喻淮旭强忍下泪意,在成则帝面前缓缓蹲下,“父皇,母亲已经没了,您折磨自己又有何用。”

成则帝自嘲一笑,眸中透出几分狠厉,“朕也知或许无用,什么命,什么气运,都不过是借口,是朕没有保护好她罢了。早知如此,朕何必做什么明君,当初就该一剑砍了苏婵,管什么战火纷飞,百姓安宁……”

他顿了顿,抬眸看着喻淮旭,面露悲哀,“可是旭儿,朕不得不信,若朕所谓的气运能让你母亲来世过得好,朕什么都愿意给她,就连这条命……朕欠她的实在太多了……”

喻淮旭在乾云殿坐了很久,亦听他父皇喃喃地说了许久,到最后他便不再劝了。他知道,不管是谁,都再劝不动他的父皇,打他母亲死的那一刻起,他父皇的心也跟着彻底死了。

他父皇久不临朝,朝野动荡,虽有他这个太子监国,但他到底年幼,没过多久,东边诸王蠢蠢欲动,大有造反之势,甚至假借太皇太后寿辰之名私自进京。

正当他烦恼如何将这几位野心勃勃的叔父赶回封地时,他父皇一剑捅死了那个他好容易寻来的方士,终是出了乾云殿。

gu903();不过四个月,他父皇已是瘦脱了相,那身黑色常服教风一吹,裹在身上,好似立在那儿不过是一副摇摇欲坠的骨架罢了。天子重新接手朝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好生准备太皇太后的寿宴,招待远道而来的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