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离他远点,咱们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可不想跟这些人扯上关系,掉价。
章厉对人们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他早就习惯了人们在他身后的指指点点,练就了铜皮铁骨,既不羞愧也不觉得耻辱,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无关。
此时的章武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肿胀的眼睛撑开一条缝,从缝里看到了自己儿子的脸。
儿子不像自己。
章武大吼道:滚!你这个杂种!
他一边舍不得真的赶走这个能给自己养老送终的儿子。
一边又认定这不是自己的种。
章厉每一次出现在他面前,都是提醒他承受了什么样的侮辱。
章厉不发一言的弯腰想把章武扶起来,章武却转头扫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群,骂道:看屁啊!
人们从不惹这种疯子,谁知道会不会被打击报复,大家都不是光棍,有家有亲人,不愿意跟章武这样的人纠缠,很快人群就散开了。
爸。章厉喊了一声。
章武冷笑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爸!知道老子今天怎么没去喝酒吗?没钱了!
钱呢!
别他妈以为老子不知道,姓霍的一个月给你开不少钱吧?你才给了我多少?
老子养你还不如养只狗!好歹狗在外面吃了肉也知道叼回家。
你跟你那妈一个样!
章厉依旧没有表情:爸,先回去。
章武挥开章厉伸去的手,自己艰难地站起来,扶着一旁的树干,然后摊开一只手:钱,老子要去喝酒。
章厉紧抿着唇:还账了。
章武怒骂道:还个屁的账!老子能借到钱是老子有本事!你今天不给我钱,我就去找姓霍的要!
要不是有老子,你能活到今天!章武嘴里喷出唾沫,滔滔不绝,我是你老子,你挣的钱都是我的!
他笃定章厉有钱,认为章厉说的都是借口,当了混混难道还要讲究信用吗?
只有柏易知道章厉是真没钱了,这段日子吃饭都是柏易付钱,章厉会记在本子上,让柏易下个月支工资的时候直接从他工资里拿。
这哪里像是父子,更像是陌生人和仇人。
章叔。柏易微微弯腰,朝章武笑道,小厉最近手头困难,我家里还有些酒,我上去拿给您?
章武狐疑的看着柏易,肿胀的脸还能看出皱眉的痕迹:你是
柏易:新搬来的邻居,上次我们见过,您还记得吗?
你啊。章武撇撇嘴,觉得这个一脸笑容的年轻人就是软骨头,邻居们大多是躲着他,胆小如鼠,但凑上来讨好他的就这一个,不是软骨头是什么?
他也不客气,可能是天生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冷哼道,那你还不快点?!
柏易拍了拍章厉的肩膀,朝楼上走去。
等柏易走后,章厉才说:爸,不要找他们借钱了。
章武呸了一声:那些都是私人放贷,非法的,知道啥叫非法吗?就是老子不还钱,他们连警都不敢报,妈的,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怂货?蠢的还不如狗。
章厉没有看章武,他神色淡然,头发遮住了眼睛:他们要您一只手或是一条腿,您敢报警吗?
章武:腿长在我身上,我还不知道跑路?
章厉:哪儿来的钱跑路?
章武一愣,恼羞成怒道: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还质问起老子来了?你就他妈不知道多挣点?你跟姓霍的说,你什么都敢干,他会不给你活?
我听说了,替人坐牢一年至少能拿十万。章武眼睛一转,你去找姓霍的,进去蹲几年,几十万就有了。
章厉终于看向章武,他的眼珠子比普通人更黑,很多人说他盯着人看时叫人心慌,好像夜间的鬼魅,想叫人去死。
所以章厉轻易不会抬眼看人。
章武看见章厉的眼睛,呼吸都停顿了,但很快怒骂起来:我生你养你,你去坐几年牢怎么了?又不是让你去死!
章厉收敛了目光:我还是不去了,怕我进去了,您会死在外面。
你说什么?!章武,你这是什么意思!
章厉:爸。
不要闹了。章厉轻声说,妈说了,让我好好照顾你。
妈这个字一出口,章武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他嘴里总是叫嚷着你妈你妈,可章厉真的喊出这个字的时候,他反而一时之间没了言语。
章厉想起了那一天,从来温柔可亲的母亲照常出门,走到门口时对他说:小厉乖,不要生你爸的气,他只是脾气差,不是不爱你,妈妈不在的家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爸爸,别让爸爸着急。
他有时候不明白,如果她爱他,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带走,如果她不爱他,又为什么让他活下来?
因为他活着,所以反而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他贫瘠的感情世界中只有幼年时得到的那么点母爱。
有时候他看着章武,也产生过杀了他的念头,可是想到母亲说的话,又都忍了下来。
他的世界一片漆黑,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唯一一个章武,除了伸手找他要钱,发脾气冲他泄愤以外,两人也没什么交集。
至于他是不是章武的亲生儿子,他自己也不在意。
他总归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母亲说谁是他爸,那谁就是他爸。
柏易提着酒下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章厉和章武父子俩面对面站着,但谁也不看谁,不说话的场面,反而是柏易的到来打破了僵局。
来得这么慢,爬也早该爬到了。章武骂骂咧咧的从柏易手里抢过袋子,也不去看章厉,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去哪里,干什么,都不会跟章厉打招呼。
章厉抿着唇:酒钱我会给你。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章厉没有表情,可柏易就是觉得章厉像是一匹被狼群赶走的孤狼,他用凶狠和残暴来掩饰深藏在心底的茫然无措。
过去不堪回首,未来也无可期待。
去我家吧。柏易状似知心大哥哥一般揽住了章厉的肩膀,家里还有酒。
两人头一次这么亲密,柏易表情自然,语气也自然,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章厉的耳廓。
只有章厉,他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挪动不了,面无表情,可额头已经分泌出了汗珠,手捏着了拳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觉得热,不知道是因为今晚没有吹风,还是因为有人的胳膊揽住了他的肩膀。
让他从肩膀热到了全身。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前三十。
章厉:MD,热死了。
柏易:来,亲个嘴,降降温。
章厉(一脸勉强):那就,亲一个?
第8章尘埃里的玫瑰(八)
最终柏易还是没给章厉喝酒,两人上了楼以后,柏易才记起章厉是未成年人,于是退而求其次,柏易给章厉倒了杯可乐,整个县里也只有三家超市卖可乐,还是玻璃瓶装。
喝了一口之后,章厉的表情一言难尽。
柏易把卖来的卤菜放到桌子上,又倒了一杯啤酒,他原本酒量一般,谈的生意一多,酒量自然也就练了起来,生意场讲究酒桌文化,酒喝高兴了,生意也就谈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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