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2)

两人约好了去看戏,今晚是孙琦的最后一场戏,今晚过后,孙琦就正式退下去,准备离开上港了。

因为白二的面子,戏班老板同意他退,这一场戏所得的收入,都由孙琦带走。

也算是好聚好散,这个年岁,结个善缘比找个仇人来得强,谁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有求于对方了。

现在看戏的人并不多,院子都没有坐满,和以前满堂宾客相去甚远。

但孙琦也不在意,在台上依旧认真的唱着。

他是个生来就命运多舛的人,走到今天,他觉得自己运气不算差。

以前觉得进了戏班,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也没什么未来,年轻时还好,等到老了,要么也开一个戏班,要么不知道死在哪儿。

现在他却能拿一笔钱退下去,找个平安的地方,开个小店,也能活得不错。

他在台上唱的认真,台下的人听的也认真。

好像此时此刻,所有处于不同阶级的人,终于找到了一丝共鸣。

柏易喝了口茶,穿堂风呼啸而过,有些冷,他紧了紧衣领,目光依旧放在台上。

民国最后的辉煌,就在此刻了。

列强的铁蹄踏碎了大清的如画江山,好不容易恢复了一口生气,战乱接踵而来,这时候没人会相信,未来的华夏大地会重获生机,欣欣向荣。

怎么了?白二看柏易的样子,让下人拿了个暖手炉过来,一块碳在里面闷烧,比后世的热水袋使用时间还要久。

柏易揣着一个手炉,轻声问白二:你想过以后吗?等不打仗了,咱们的国家会成什么样?

白二倒是毫无兴趣,他是个活在当下的人,因此说:无论什么样,人还是那样,好的坏的,聪明的笨的,跟现在没什么两样。

柏易一听,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便不说话了,认真听孙琦唱戏。

散场的时候,班主请白二和柏易留步,果然没等多久,孙琦便妆也没卸的跑来了。

跑来也不说话,他庄重的双膝跪地,表情虔诚的给白二磕了个头。

没有二爷,就没有我的今天。孙琦说的真心实意。

如果没有白二的面子,班主是不会那么轻易放他走的,戏班子缺了台柱子,想要再培养起来一个就太难了。

孙琦磕完了头,又冲柏易作揖,他看出了柏易和白二的关系,但并不点破,同时认为柏易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如果心胸狭窄,早就找他算账,把他当情敌对付了。

更何况孙琦并不把男子相爱当回事,这事自古就有,不算新鲜,尤其他待在戏班,什么样的人和事都见过,不以为奇。

临走前,孙琦还对柏易和白二说:我买了明日的车票,正午就坐火车走了,还望二爷和大少保重自己,您们二位的恩情,我铭感于心。

柏易很客气地说:孙先生不要这样说,您身在戏班,却不自轻自贱,已然是个君子了。

孙琦深深地看了柏易一眼,再次作了个揖。

他的人生几经风雨,却只有柏易道出其中辛酸。

若能昂首挺胸的活着,谁愿意低头,俯小做低?

难道戏子生来就愿意做戏子吗?

白二:好好活,活出个人样来。

孙琦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笑道:若是可能,我必是要活出个人样的。

班主也在旁边说:他是班里最有心气的一个,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放他走的。

毕竟许多人离了戏班,是活不下去的。

他们一生只会这一门营生,从小学这个,捧了这个饭碗,就只会吃这碗里的饭。

放他们出去,反而是害了他们。

班主也说,他们这个戏班子也要走了,准备去江浙一带,那边可能好一些,如果运气好还能换一个营生,太平年间戏班挣钱,可乱起来就不行了,换个营生虽然不像以前风光,可也不担心什么时候被麻烦找上门。

班主是老班主的儿子,父亲死后子承父业,如果换做是他爹,绝不可能放走孙琦,也绝不可能带戏班子换营生。

要把一个小娃娃培养成能上台的角,需要无数时间和精力,还要看小娃娃的天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如果放弃,无异于壮士断腕。

离开的时候,柏易在车上对白二说:你倒是无意间干了件好事。

白二十分自得:我一向是个好人。

白二真是这么觉得的,他从不拖欠雇员的薪水,就是搬货的苦力,他给的钱也不能算低,除了对付他爹以外,他这辈子还真是当得起好人两个字。

白二握住柏易的手,柏易的手温暖干燥,他的手冰凉苍白,意识到这点以后,白二想把手收回去,却又被柏易握住了。

等年过了,我就把家里人送到重庆去,你呢?柏易问的是白二的那几个弟弟妹妹。

白二很是凉薄的说:愿意留就留,愿意走我就给他们一笔钱,出去了也饿不死。

他只是二哥,不是亲爹亲妈,更何况哪怕亲爹亲妈在,也不过如此了。

柏易刚到白家,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柏父让他马上回去,有要事相商,话不能在电话里讲,一定要当面说,也是柏易外套还没脱,又坐白家的车回了柏家。

你看看。柏父把信递给柏易。

柏易一看字,就知道是柏明秋写的,都说字如其人,柏明秋的字也跟他的人一样,一笔一划并不十分端正,但也不能说是不好看,带上了浓重的个人风格,竟认不出是什么字体,只能说是我字体。

柏明秋是写信来要钱的,开头就写了。

后面则是写最近的生活,敌人来袭,他也和战友们一同上了战场,暂时把敌人打退了。

但是军队没钱买药,也没钱买绷带,战友们都在苦熬,一直没等到后方的支援物资。

柏明秋没有抱怨从军的艰难,反而抱怨他们的武器太差,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也不会有那么多战友倒下,还抱怨后方太穷,给不起他们多少支援,搞得他们绷带都是撕的干净衣服。

至于他自己,也伤了一点,不过运气好,子|弹从他手臂擦过,只受点了皮外伤。

最后,他强调了自己的立场,虽然他很害怕,受伤的时候很想哭,但他一想到他是在保家卫国,是在保护身在上港的家人,他就觉得自己能坚持下去。

顺便,如果可以的话,请爸爸多给他寄点钱来,要是有药和绷带,那就更好,下辈子他还是爸爸的孝子贤孙。

柏易一开始是皱着眉的看的,看到最后,眉眼舒展开来,嘴角也带上了笑。

他嘴上不说,其实一直很担心柏明秋,柏明秋读书不错,本性也不差,就是一直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磋磨,不知道世事艰辛,人又生得调皮了一些,柏易总觉得柏明秋再这么下去会走上歪路。

如今一旦,倒勉强算是个热血青年了。

柏父:我送他过去,是想磨磨他的性子,不是让他去送死的啊!

他老泪纵横:这次只是擦伤,下一次呢?他下一次还有这样的运气吗?

柏易却说:爸,国难当头,他想报效国家,这是好事。

柏父肩膀塌下去:我知道是好事,可是那么多人当兵,不差他一个,我只有三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