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广德一骨碌爬起来,从大开的门追出去。走廊上传来空空的脚步声,再一看,靳言身上披着件乳白色的丝绸浴袍,赤着脚一路往楼下跑。
“J,你冷静点!”
颜广德忙跟在后头追。一边喊他名字,一边奔跑。但是他跑得快,恢复了机能体最强状态的靳言却显然更为迅速!
颜广德一路气喘吁吁追到大厅都没见着人,再问前台的服务员,几个服务生面面相觑,都说没看到那位金发少年下来。
颜广德只得回头,再按楼层一层一层地找过去。在与他身影交错的暗处,靳言躲在楼梯间,冷冷地垂下眼皮注视颜广德,最后一声不吭地入了电梯。修长手指灵活地按下所有楼层,却在只乘坐了一层后,又重新步行,从紧急通道往楼上走去。
酒店十八层的楼梯像是个迷宫,颜广德上上下下跑了三四十遍,无数次与和他玩捉迷藏的靳言失之交臂。足足一个小时后,颜广德终于意识到,若是这个人当真躲他,恐怕他是找不到的。可惜他连手机都没有替靳言准备。颜广德揉了揉额头,背靠在冰冷墙壁叹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怕是急糊涂了,刚才就应该在前厅与侍应生说清楚,若是见到512房间走失的客人,务必要第一时间联系他。
颜广德扔下烟蒂,走入电梯,然后疲惫地返回大厅,将这件事交代给服务生。不料那服务生诧异地回答他道,“先生,你说的这个客人刚刚已经离开了。”
“去了哪里?”
颜广德忙回身,重新扑到服务台前。
“不知道,但是客人说要替他安排一辆车。刚才他已经上出租车走了。”
酒店自有接送的服务车,但是靳言没用,特地叫了出租车,恐怕就是不想留下更多痕迹。
颜广德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刺激了靳言。按住额头仔细回想,从昨天见到的碎成一地碎片的小机器人残骸,再联系到今天靳言所说的话,心里咯噔一下,怀疑自己的电话是被这人窃听了。
颜广德第一时间拨通老江电话,让老江派出人手帮忙找人,随后又自己出去,下了出租车,在蝌蚪公司门前从老江手里拿到一辆车。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冀北城四处寻找。
然后……他足足找了一天一夜。
在第二个夜晚来临的时候,老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对他发牢骚。“兄弟,这事儿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他是谁呀,他可是靳家的幺子,富可敌国!如果他当真想躲开你,分分钟开着直升机就走了。”
“他没钱!”颜广德断然道。“靳家冻结了他一切资金。”
“他们家里的事儿,你怎么知道!”老江不以为意地道,“何况他如果真是个软脚虾,当年从罗马回来早就被他那个大哥吃的死死的!哪里还能容得下他来冀北城发展!”
这是颜广德最不愿意去想的一种猜测。一直紧攥住方向盘的手猛然松开,头搭在上面,电话那头的老江仍在
哇啦哇啦地继续说个不停。“……要我说,这人想回来也就回来了,这不身体已经好了吗?”
“你怎么知道?”
老江察觉到失言,顿了片刻,随后突然小心翼翼地对颜广德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老江一连说了三四遍“你可千万别生气”,在颜广德终于表示自己要真的生气的时候,老江对着话筒极小声地道,“其实这一年吧,靳家发生了好多事儿。靳家老爷子在参加一次慈善晚会后,回家莫名其妙就死了,有说是被下了药,也有说是他自己酒后吞安.眠.药吞多了,反正说不清楚。当时在家的只有他一个人。诡异的是,那天连佣人都不在家!案子不了了之,三天后靳家老爷子就下葬了。以他的身份地位,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潦草!”
“你怀疑谁?”
“咳!我就这么一说,”老江神神秘秘的,又叹了口气。“反正现在当家做主的是靳宁海。这人手段也很可疑!放着好好的京.官儿不当,非得来冀北城这小破地方,就算做了一把手,也跟他能拿到的位置实在不匹配呀!”
颜广德蓦然清醒,从方向盘上抬起头。“你怀疑靳宁海?”
“嘘!”老江顿时更加紧张,声音轻的像耳语。“我就今天头一回跟人说,你可千万把这事儿给我漏了!不然到时候可不光是破产,这事儿得掉脑袋的!”
“是,知道。”颜广德淡漠地安抚他,随后又将话题拉回来。“但是这些,和靳言有什么关系?”
老江又开始支支吾吾。
“到底什么事情?你这一年听到了多少,都告诉我,”然后颜广德顿了顿,又道,“我受得住。”
“那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我听人说,靳家这个幺子好像来路不太正常。他那个据说死在罗马的母亲,在去年冬天的时候突然找回来了,见了靳宁海。这两人不知道私底下有没有参与,反正没多久靳家老爷子就死了,再然后,靳家在靳宁海带领下突然进军人类永生领域。说是,不克隆出一个靳言来,誓不罢休。”
“你说什么,谁?”
“哎呀!怪就怪在这儿啊!”老江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八度。“你说放着那么多试验体不管!人家不都先从小白鼠开始搞起吗?他们倒好,第一个要做的模型就是靳言!”
“为什么是靳言?”
“这他妈我也想知道啊!”老江开始飙国骂。“所以啊,不是老哥哥我爱杞人忧天,你小子看上的人吧,的确透着三分魔性!”
颜广德久久没有吱声,最后在老江狐疑地以为他已经挂断电话的时候,才沉闷地冒出一句。“知道了。”
“你,你怎么就这态度?我跟你说,你可别对那人摔脸子啊!靳家做的这些事儿,他不一定知道,如果真把人找着了,你还是得对人好点!老婆嘛,就是靠哄的。”老江说着像是突然想起来靳言原本是个男的,又改了口。“反正吧,无论对谁,既然你都同他结婚了,这人就得哄着。凡事顺着他一点,嘴巴上吃点亏,也没什么,又不掉块肉!”
“……谢谢!”
颜广德道谢,然后在老江的唉声叹气中挂断电话。抬起头,前方是茫茫暗夜。雨刷刷的落下来,砸在玻璃上,黑暗中雨刮器沉闷而又呆板地来回摆动。
他没有开灯,就这样停在街角一家废弃的工厂旁边,在黑暗中哑默成一只受伤的野兽。
**
【颜!你别激动,你现在在哪儿?我当面来同你说!】
因为他拒接电话,call机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讯息,语音转接台温柔女声一遍遍重复着这条讯息。
颜广德按下call机,没来由的
心里一空。“发生了什么?”他揉了揉通红的眼圈,然后拨通师兄老江的电话,声音沙哑。
“找到靳言了!”
颜广德精神一振。“我这就过来!”
“……别!”老江大口喘着粗气,背景是混乱的鸣笛声。“先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来见你,我陪你一起去!”
“……他在医院吗?”颜广德声音哑的几乎像有刀片划过。
“告诉我你在哪里!”
“是哪家医院?我这就去!你告诉我坐标……”
“颜广德!”老江连名带姓地打断他的话,前所未有的声色俱厉。“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靳言呢?”
“他死了!有人报了案,我现在在从警局赶过来!告诉我你在哪里!”
电话蓦然失去了声音。
一瞬间,什么都失去了。没有声音,没有图像。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世上,没有人能是他。
可是,他失去了他。
颜广德突然掩住脸,失声嚎叫。尖锐的哀嚎声刺破苍穹。天空中暴雨如注,紫红色闪电映亮了2000年的冀北城。
漫天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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