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却见正房的灯亮了。楚玥拥被坐起,她擦过脸寝衣也换了,不见汗渍,正盘腿坐在床上捧着一盅水慢慢啜着,见了他回来,问:“梳洗了没?赶紧睡吧。”
这些天,他也够累的了。
傅缙心里气急着,这都几天了,她心内难受,却不和他倾吐。
想斥她逞什么能,却看着她一张脸比平时苍白,声音也轻,人有气无力,却目带关切看着自己,到底舍不得。
他重重在床沿坐下,恼怒:“你手刃了那贼子,为何不告知我?!”
楚玥惊讶了,他怎么知道的?问冯戊梁荣吗?但这几日,她觉得自己面上也露没什么异样的啊?
她才想罢,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切了。
楚玥梦梦醒醒半宿,血光浮影,好几张熟悉的面庞闪过,都是为她牺牲的亲卫们,黯然之际又见那个被她亲手杀死的贼人,那一双暴突的眼珠子格外清晰。
当即惊醒,醒来后骨酥筋乏,现在人还软着,被他一扯,整个人跌入他胸膛,鼻尖猛撞一下极酸楚。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敢瞒我?”
他气得很了,连连说她,只说到最后,却是自责:“都是我不好,我未曾安排妥当,让你受此惊吓。你这几日不对劲儿,我都未曾发觉,……”
他反反复复责备自己,那双手臂箍得极紧极紧,楚玥的脸还压在他的怀里,硬邦邦的胸膛咯得她鼻尖酸得很。这种酸楚从鼻端蔓延到眼眶,又一路沿着脉络蔓延至心脏位置。
“怎么怪你?”
她抿唇,忽忆起那血腥的夜,还有方才的惊梦,鼻端和心头的酸楚让她情绪涌动,骤眼眶一热,就落下泪来。
“这几日,我总在想,事前安排是不是能更好一些?如果我顺利去了祖母处,不见那个章夙,他们就不用牺牲了。”
牺牲的这些近卫,面孔或多或少熟悉,这些生命压在她心坎上,始终沉甸甸。
她闭上眼睛,将脸紧紧埋在他颈窝,“还有那个人,我总是梦起他的眼睛,他瞪着我,血很烫。”
她喃喃地,诉说自己的愧疚和害怕,傅缙只觉有一只手探进他的肺腑,一把抓住自己的心脏,左胸位置一阵阵发紧,难受极了。
“别怕,别怕宁儿。”
楚玥说那话时,下意识蹭了蹭双手,却被傅缙执起,他细细亲吻着,“那贼子助纣为虐,穷追不舍,正该将其刃之。”
“你做得对,莫怕。”
“无事的,他人死魂消,我已将他尸身悉数焚之,他还能奈何?”
一遍又一遍,他细细亲吻的,吻遍她手心手背手腕,所有可能沾染上鲜血的地方。他的唇很柔软,温热的,奇迹地,似乎将那种黏糊糊的始终残存不去的热腥感觉都覆盖了去。
傅缙又亲吻她的脸,用大拇指细心抹了鬓角残泪,绵绵密密,最后一吻印在她的眉心。
“至于邓忠等人,你亲自安排他们抚恤,好不好?”
傅缙不会亏待身边的人,自是有一套完善的抚恤章程,现在他让楚玥来,让楚玥亲自安排,“情况突变,谁能预料?我不能,你也不能。”
“日后他们的子嗣长成,你自可照拂扶持一番,你说可好?”
“好!”
楚玥感觉好受多了,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傅缙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接一下。
安静的室内,烛火无声燃烧,傅缙轻声说:“你以后有什么事和我说好不好?”
他喃喃道:“勿要我担心。”
本已渐渐安静平和的内心,忽涌起一阵酸涩之意,楚玥睁眼看他,柔和的烛光映照下,他一双深邃的黑眸极温柔,柔得仿佛有水泻出,要将她密密包住。
她听见自己说:“好。”
傅缙俯身亲吻她,很温柔很温柔的吻,慢慢的,她闭上眼睛,许久,感觉他将自己放下,吹熄了烛火。
他躺下拥着她,在她耳边说:“睡吧。”
……
这一夜,楚玥再没梦见那双暴凸的眼睛,她沉沉睡去,睁眼天色已明。
朦胧晨光从棕褐色窗棂子滤进,吱吱喳喳的,山间鸟语虫鸣,楚玥的心这几日来首次获得平静,那些血腥仿佛悉数被抛在昨日,她感觉轻快起来。
深吸一口山间特有的沁凉清新气息,她伸了个懒腰,起身穿衣梳洗。
待打理妥当,楚玥打开房门,院内近卫抬上一张小食案,恭敬见礼并退下。
无人贴身伺候,楚玥却适应良好,盘腿执箸,见那食案上有烙饼糍粑肉脯,还有一碗熬得极浓稠的栗米粥。
山寨储藏粮草,未免引人注目,自然以耐存耐放为主。傅缙每入营统军,必和众将士同用营中饮食,从不另外购置。楚玥却知,营中的栗米粥不可能熬得这么粘这么细,必定是他特地嘱咐的。
执起调羹,她微微一笑。
饱腹之后,精神更爽,楚玥正要出门,却见傅缙大步而来,后头跟了个胡须半白战战兢兢的老大夫。
他一进门,视线就睃向楚玥,见她气息明显比前几日好,微绷的神色登时一松,“宁儿,你坐下,叫大夫给诊诊脉。”
这老大夫,是他昨夜就打发亲卫微服入郑县请的。本看在银钱份上,老大夫就出个远诊,不想却来了这么一个要命地方,战战兢兢,也不敢怠慢。
楚玥将手腕伸出,搭在小枕头上,她仰脸笑:“我无事,好得很。”
傅缙就立在她身后:“看看更稳妥些。”
那大夫仔细切了脉,拱手,说夫人只是过疲,服两剂药即可,并无大碍。
傅缙彻底放了心,命他快快把方子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