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2)

然而当三思拿出他素日里常穿的那套月白色的长衫时,他脑子里又想起,官白纻总喜欢缠着他去换深色衣服,说那样更能衬得自己俊美不凡。

“爷本就姿容如玉,若再着素衣,难免有损气色,显得更为孱弱。不若穿深色衣裳,才能显出爷的气度和风姿。”

答应的话挂在嘴边,又被鬼使神差地咽回去,殷俶敛眉,半晌后,不情不愿地用拇指上的玉扳指轻轻敲了敲桌案,“给爷换件深色的来。”

他抬手遮住眼里的神情,挥手较三思下去。待人走后,男子露出的双眼里,多了几分沉沉的不虞之色。

这几日,说不上神思不属,但平日里也总是容易出神。前世,他读书读得心烦,望向窗外时,总能瞥见对面厢房的窗户狼狈不堪地正快速合上,女子葱白的指尖从那细细的窗缝里忽然抽回去。就像那池塘里被惊动的一尾白色锦鲤,抖着俏弯弯的鱼尾,刹那间游远,消失在荷花丛中。

夜里,挑灯夜读也是常有之事,对面那窗户便也日日点着盏烛火,浅黄色的窗纸里,女子正垂首缝制着他的常服。两缕碎发顺着她柔美的脸部轮廓垂下,长长的耳坠垂在脸颊两侧,随着女子轻微地动作,时不时轻柔地摇晃。

那种摇晃的弧度,不知怎得,那样好看。殷俶再没有见过别的女子,能把耳坠子戴得这样漂亮。

他猛地抬手捏住眉心,让那些繁杂的心绪从脑海中消失。鸦娘今生,与前世不太一样。前几日花园里,官白纻谈及钟妙嫣时藏得不那么好的冷厉神态,现于眼前。

他太熟悉这人,对方的一举手一抬眸,他都能准确地推及出对方心中的想法。

她分明对钟妙嫣起了杀心,抑或,是对他身边可能出现的女子都生出了恶念。

官白纻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如果如此放纵下去,只怕会平生许多事端。更甚,她可能会将念头打到陆蓁蓁的头上,届时,他或许必须在官白纻与陆蓁蓁中作出决断。

这样的决断,殷俶自然是不愿去做的。

鸦娘的心思,需得及早掐灭。

“三思”,他将人唤进来,清清嗓子,沉默半晌后,“还是穿那件月白色的长衫。”

三思瞧了瞧手里刚刚翻出来的深色衣服,又瞧了瞧有些别扭神色的殷俶,悄悄瞪圆了眼珠。

真是奇了怪了,素来雷厉风行的主子,怎么会为一件衣裳纠结成这副模样。

他兀自退出来,见伯柊正倚在栏杆上嗑瓜子儿,便兴致勃勃地凑过来。

“伯柊,你可听见了,主子今儿可是不太对劲。”

伯柊瞥了眼大开的窗户和殷俶的冷脸,很有眼色地把三思凑过来的脑袋推开,仍旧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剥瓜子皮。

他现在也没想明白,像三思这么蠢的玩意儿,是怎么在宫里活这么大的。自小在宫里长大,女人堆里浸淫出来的自己,自然晓得。殷俶这副模样,分明是心里藏了人。看模样,还藏得不浅。

却说关白纻这边,也正在准备着选秀的行头。入宫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自然无需为了被选中精心装扮,左不过是想好好打扮,给重华宫里的那位瞧罢了。

她端坐在梳妆镜前,青丝如瀑、垂悬及地,更衬得女子身躯单薄、肩颈细弱。她细细端详着镜中之人的样貌,左手擎着笔,正在为自己描眉。

官白纻最喜画却月眉,两头尖尖入月梢,中部弯而深。她还喜将眉头微微下勾几笔,于清冷中透出几分妩媚。

“笑生百媚入眉端”,似笑非笑、宜喜宜嗔,他素来是最喜爱自己眉间这一抹风韵的。她又从妆奁中挑出两只玉珥和一条绣着梨花的玉色抹额依次装扮上。银栀为她梳好了随云髻,上面斜插几只银子打成的莲花钗子,很是精美。

官白纻左右转了转脸仔细检查一番,这才施施然起身,转入屏风后换衣。

今日的裙衫她仔细下了番功夫,知道他素来喜欢月白一类的素衣,为了显得与他相配,她也选了青色和月牙白的衣裳。

下着天青色留仙裙,上面一件玉色广袖长衫,腰间绕细细的一圈挂了玉饰的银链,再配上竹青色的香囊和佩带。最后再在臂弯里搭一件玉色的披帛。若说何处有特别的用心,便是那留仙裙的绣文。阳生之日,自然要换上符合节令的衣服。

官白纻虽然身不在宫内,到底还是因循着宫中的习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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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皇贵妃(九)

这回出门,那梨树下,没有官烨的影子。

银栀见她神情怔然,只是低低说了一句,“小少爷在咱院中连着站了那些时日,身体吃不消,昨夜里病倒了,现下估计还在床榻上,起不了身。”

官白纻抿唇,没有说话。

官白纻径直走到门口。正对上一个妆容明艳的姑娘,上身白色小袄,下身一件桃花马面裙,眉心一点红色花钿,分外艳丽,偏偏看人的那双杏眼儿澄澈又柔润,像是极易受惊的兔子,含羞带怯。

“堂姐……”,官念见了来人,两眼一亮,颠着小步跑过来,站在近前,伸出手指勾住她的袖口。

恰巧此时,陆夫人与官阁老从门里出来,二人面上皆有泪痕,看向官念的神色中带着伤感。出乎意料的是,官烨竟然也跟在后面。

他本就清瘦,经过几日的折腾,愈发消瘦得厉害。此刻他两眼发红,眼眶深深地凹进去,原本秀丽非常的两眼密布着血丝,眼底也有两道青痕,面色苍白如纸。他站在陆夫人和官阁老身后,半靠在门框上,看向官白纻的眼里,没有愤怨。

官白纻没再看他,转身便要踏上马车,她入宫后,便不准备与官烨有任何瓜葛。她前世对他的些许怨气,今生这几日的折腾,便算是了结。日后,她不会再无故恶意待他,却也不会再格外关照,他是死是活,与她都无关了。

她踏上马车,衣袖陡然被从身后拉住,回身,官念正与陆夫人和官阁老站在一边儿抹眼泪,痛彻心扉。而官烨已经站到马车近前。

“长姐”,官烨舔了舔起皮的唇角,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递到官白纻手中,“这是子怜这些年攒下的些许积蓄,你便代入宫中,必要时候,可作急用。”

他神色小心,话里透着些许落寞与哽咽。官白纻瞧着眼前这人存着些许乞怜的眼,不知为何,忽然恍然起来。

***

“阿姐,不必再送,子怜此去,定会考取功名、衣锦还乡。”

小孩儿站在村口,睁着溜圆的眼,嘴里嚼着半个窝头,含混不清地说着话。他穿得破烂,露出的脖子臂膀皆黝黑发亮,那是身上的泥垢。粗布衣又宽又大地套在身上,正面看是完好,背面却有个碗口大的洞。他细弱的左胳膊里夹着小小的四方油布包裹,那包裹严严实实,一看便是被极为爱惜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