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的姑娘欸。若是有了身子,这茶水还是要少饮一些。”
官白纻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呛进了眼鼻里。她不住地咳嗽,偏生这个时候高年哼着曲儿摇摇摆摆地进来,见状连忙上来,帮官白纻拍背顺气。
官白纻推开他的手臂,愤愤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茶渍,瓮声瓮气道:“你又来作什么?”
“姑奶奶,怎么又不给小玉好脸色瞧了”,高年耷拉下眉眼,唇角却带着笑。
官白纻压着难受劲儿,又问了一遍,高年这才将房里的人都清出去,神情陡变:“官姑娘,陛下下旨了。”
第59章西南遥(四)
“陛下下旨,先是允了群臣立嫡立长的请命,也同意了国本需早立。接着话锋一转,却是提到了德才之说,言称大殿下出阁读书尚晚,又因病时时辍读,更是很少插手政事,还需考校。”
“恰逢雷火焚烧宫殿,宫内需重新修葺宫殿,而内帤匮乏,于是敕令殿下出京监督采矿事宜,加征一批矿税。”
官白纻眉心一跳:“需收多少?”
“白银一百万两、黄金一万两。”
她险些握不住手中的茶杯,“这个数额,未免太过荒唐!”
高年对于矿税一事并不熟悉,便疑惑地看过来。
“所有税监每年向睿宗缴纳的税银不过白银五十万两、黄金千余两”,殷俶挑眉,放下手中茶碗,朝三思柏柊二人,轻轻笑道:
“他轻飘飘一道敕令,便将所有矿税的年收税银翻了一倍,黄金翻了十倍有余。爷哪怕去全国的税监署转一圈,抢掠回银子来,都填不齐这个数额。”
“更何况,既是死路,焉能为我留下全身而退的余地?”
官白纻说得详实,高年不是蠢人,自然瞬间明白了。他擦去额角的冷汗,就听闻官白纻的后语。
“陛下做事,断不会如此便休止。他定又设了限制。”
“确实如此,陛下又言称西南民怨未平、余怒犹在,而那陈宝儿在年关时又曾提过西南溧阳本有宝矿,却因县令迂腐、不肯批准开采,所以一直搁置下来。”
“陛下遣殿下即刻前往西南,与陈宝儿一齐开采溧阳宝矿,顺便安抚民乱、彰显天威。”
这些旨意,在不理解西南内幕的人看上去,那是再合理不过。
其一,修葺宫殿不挪用国库,而是征收不会劳民伤财的矿税,是仁君之举;其二,虽征收税额巨大,却又指给皇子一未开采的宝矿,是慈父之行;其三,在考校锻炼之余,仍不忘让皇子安抚怨,是心系天下、胸怀内宇的天子方能有的气魄胸怀。
君臣自然皆大欢喜,各自心满意足。
可但凡知道矿税兼西南内情之人,便能觉察出,这对殷俶,是如何令人绝望的一条思路。
先说所谓宝矿,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那些阉人哪里懂什么采矿,不过是倒出乱开乱采,毁坏山林良田,流毒甚广。采不到矿又要交税银,自然只能到处抢掠。
他们抢掠整整一年,就算截留不少,但也只能上缴这个数额的银钱。现在骤然教殷俶去随行开矿,还要征收数倍不止,他就算没日没夜地掳掠、也绝对凑不足这些银钱。
到时,能力不济、办事不力的帽子扣上来,一个能力如此不堪的皇子,如何入主东宫。
另外,睿宗也点出西南民怨未平,此时派殷俶去,他一旦要征税,必定会继续压榨掳掠百姓,这不喾于火上浇油。若是再激起民怨,就算殷俶有命活着回来,也难逃罪责。
况且,西南是总督李经延总管之处,军政大权皆在他手中。而那李经延,是李习的爪牙,自然会处处掣肘。
重来一世,西南的情形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因为殷俶的刻意激化,变得更为险峻。官白纻悄悄捏住衣袖,逐渐沉默下来。
三思和柏柊早已退了出去,殷俶讲得粗浅,也不打算向他二人多言,只是让二人去打理前往西南的行囊。
他从书案后站起来,走到那扇没有打开的窗前,双眉轻轻蹙起。手搭上去,想到窗后早已人去楼空,又不免意兴阑珊。
那手悬空许久后,还是落在窗上,沉沉推开。
阳光落进来,却并不觉得有多么温热。远不及有人从身后,双手环上他的腰部,整个贴上来时的熨帖舒缓。
怎么就这般急切地住进高年的宅子中。他或能猜出官白纻的心思,不过是要向自己表明心迹,她终于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会乖乖地了断干净。
这是他前世求了那么久,都没有得到的东西。今生她终于给了他,可他却并不觉得轻松,反而这心头压着的东西愈发沉了。
原来这心里大概是有什么东西,帮他分担着撑了许多年,那东西骤然离去,他反而变得愈发狼狈起来。
神情中又露出几分不悦,他眸色沉沉地将窗户再度合上。正因此,才更要将她驱离。他现下愈发不适,就愈显明这份决断的及时。
若是再晚几分,放纵这份特殊的情愫与依赖深入骨髓。届时,他的喜怒皆被她牵动、由她摆布,失去了控制的余地,于他,便是万劫不复。
“你真的要随行?”
高年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衣物。
“以你家眷的身份随行,应当会被允准的。”
官白纻自顾自地扯着袖子,她还是不习惯求人。然而面对高年,大概是彼此都坦白了许多的缘故,她还是多了几分坦然。
高年本来是有些许怒意的,听闻此语,又登时多了几分哭笑不得:“你是我的家眷不假,但你我连正经定亲都没有,你这般随便跟着我,怕要被人戳脊梁骨。”
“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