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管事和长随都跟进来了,陆稹用左手揉了揉右肩膀,找了位子坐下后,淡定吩咐道,“把屋里收拾了,外人都抬走,”又好心解释道,“都断了腿,及时施治并无大碍,若是耽搁了,必然落下残疾。”
孙家的管事极有眼色,见自家大爷倒在地上深吸气,他立马就奉承起真正的主子,“都依太太的。”说完又望向自家可怜兮兮的大爷,垂头小心问道,“大爷这边,还请太太示下。”
陆稹笑了笑,“怎么不先你问问你家大爷?”
迎春的姿色固然比不上她的姐妹,但绝对比路人强出一筹。然而此时此刻她的笑容落在大管事眼里……大管事登时就是一个哆嗦。
这就吓到了,陆稹顿感无趣。
对她而言,迎春没有尤氏那么投脾气,更没尤氏那么配合,因此迎春的记忆她“接收”了大部分,剩下若干盲区,不过迎春耿耿于怀的事儿她大都知道。
陆稹靠回椅背,不等大管事答话又问,“前阵子不是喊我~大~奶~奶~吗?”
孙绍祖已经袭了官:像是宁府那般贾敬活得好好的,让儿子袭爵的情况比较少见,一般都是老子死了或者快死了,爵位官职才会落在儿子身上。
孙家无疑属于一般情况,如今家里老一辈就剩个整日待在佛堂,什么事儿都不问都不管的老太太。
所以孙绍祖照例该被管事仆从们称呼为大老爷,大爷是简称;而孙绍祖的妻子自然是大太太,简称则是太太。
前阵子孙家上下乃至于绣桔都喊迎春为奶奶,那是因为孙绍祖发了话:让全家都称呼他那最宠爱的通房为太太。
看看孙绍祖的为人就知道孙家没什么规矩,或者说孙家大爷说的话便是规矩。在这个家里,谁不听他的,他发起疯来就要打谁。
不过呢,依靠暴力强压的后果显而易见,只要出现个更强的,下人就立即倒戈。
事实也是如此,被孙绍祖打怕的众人猛然见到了比孙绍祖更能打的陆稹,尤其是陆稹刚刚的样子太像即将发作,大管事果断跪了,连带着他身后的男仆和门边听见动静跑来的婆子也一并跪了。
包括孙绍祖在内的众人怂得太快,陆稹毫无成就感可言。
她摆了摆手,“先把人都安置了,真死了残了,也是桩麻烦事儿。我最不耐烦麻烦事儿了。”说完,她便叫过绣桔,自顾自地给这个好丫头瞧瞧伤处:好在绣桔手腕上只有被绳子勒出的些许红痕,还有地方破点皮……连轻微伤都算不上。
不过绣桔再轻的伤也是伤,她的丫头不能白吃这个亏,陆稹把孙绍祖的双手也绑了——跟已经吊起来的伤腿……非常相得益彰。
到了晚上,陆稹吃过饭,特地来找孙绍祖消消食。她往床边的椅子上一坐,还没开口,绣桔便凑上来贴心地给她按揉起肩膀。
孙绍祖能在家里快走投无路的时候投靠荣府,又真正混过官场,怎么能不识时务?
他亲身感受过陆稹的实力,现在又不能行动,心里再怎么怒骂,哪怕直奔下三路,把贾家祖宗从上到下骂过好几个来回,面上却什么都没显出来。
陆稹见孙绍祖表面上还算平和,也不意外,“你倒是能屈能伸,比我爹和我那几个哥哥弟弟都强,”顿了顿又笑道,“你且安心,你还有用呢,真弄死或者弄残了,这偌大家业一准儿得让你族里那些人强夺走,我也没法儿交代,主要是……我懒得挨个儿动手教导他为人的道理。”
听了这话,孙绍祖肩膀都放松下来,更是长长出了口气:不要他的命就好。
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眼前这人绝不是他那个软弱可欺的妻子贾迎春,同时直觉告诉他,这
人必然一诺千金……
正是有了“不要命不弄残”这句话做保证,孙绍祖才有胆量追问,“你究竟是谁?”
小黑甩甩尾巴道:“他比贾珍反应快呀。”
完成尤氏委托的那阵子,贾珍在回过味儿来以前就已经被陆稹联合贾敬快刀斩乱麻了。
陆稹终于正眼瞧了下孙绍祖:虽然这人是个货真价实的渣男,但卖相也是货真价实地……不错。
肩宽细腰大长腿,剑眉凤眼高鼻梁薄嘴唇,他的长相是属于男人味儿十足的那种英俊。真要在外表上打个分作比较的话,孙绍祖得分比迎春都高。
陆稹叹了口气,“可惜你是个人渣,不然高门大户好人家打听过后,一定乐意把自家女儿嫁给你。”
此言一出,孙绍祖五官立时扭曲。
这显然就是被戳中心事的模样。再想想那个一直不出佛堂的老太太,陆稹估计孙家父子~家~暴~基因也是一脉相承。
片刻后,孙绍祖深吸口气,“没错,不然也不用娶……你。”
陆稹点了点头,“你是事先打听过了,我娘家上下都不在意我这个人。”
就算在陆稹长大的那个时代,相当于现在数百年后,对付~家~暴~尚且没有特别有效的方法。而成为修士后,倒是能通过操控神魂来“根治”,不过孙绍祖这个人明显不值得陆稹花费那么大精力。
陆稹又道:“加上你一共十一人都不能把我怎么着。”
想让不惜耗费委托人寿数的陆稹吃大亏,起码要大几十老兵来围攻。可惜皇帝是个明君,对于“天子脚下”更是盯得极紧,孙绍祖带十个老营回府已然是极限,再多……想想私自调兵是个什么罪名,除非孙绍祖真为了报复他而不要自己小命。
孙绍祖听得出陆稹的未尽之意,心脏狂跳,还能表现得特别光棍儿,“我服了。”
沉默了许久的迎春忽然发声,“这就服了?”
这个让她生不出反抗之心的男人,居然挨了两顿暴揍就能亲口说出“我服了”……
陆稹对迎春道:“这有什么难以置信的。”
迎春又以惯来的幽幽语气道:“嫁进来之后,回娘家之前,都挨了不止两顿,我向娘家哭诉……只是没什么用。”
陆稹实话实说:“没错,但凡你哥哥有心,只要带人套这人渣一次麻袋,他就能老实许久。”
隔了好一会儿,迎春才轻声道,“我懂。会托生到贾家,定是因为我上辈子也浑浑噩噩,没做过什么善事。”
迎春这话……怎么感觉都像是破涕为笑,释然少许后的感悟。陆稹便道:“所以你下辈子重中之重就是努力活明白点儿。”
作为正道修士,哪怕对迎春观感比较一般,她依旧要尽职尽责,“在我看来,你父亲嫡母还有你叔叔婶子,包括你哥嫂在内,都是市井小民的见识手段,”这话里的市井小民对应的是陆稹老家,也就是几百年后的普通百姓,“凭这市井小民的水平混权贵圈,又总是自命不凡,人过中年把家底败光,委实寻常。”
说白了,不就是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嘛。
迎春听了又是半天没言语,再开口不复幽怨,“您的意思我听懂了……我们一大家子都是蠢死的。”
陆稹大乐,“就凭这一句话,我笃定你下辈子错不了。”
小黑再次开腔,“把她点开窍了,应该有奖励。”
那点子奖励带来的快乐,岂能跟现在的满足感相提并论?
话说在自己认怂后,对面那位就走了神,孙绍祖并不吭声,耐心静等。
趁着这点功夫
,孙绍祖反复打量了陆稹好几遍,越看越觉得她腿上……趴着个什么东西:虽然看不见,但就是有个……活物在。
孙绍祖登时又是一哆嗦。找机会请个大师,兴许能救下他!转念一想,真正厉害的大师他也请不来:比如国师,一定不肯搭理他!寻常大师又八成打不过眼前这位……孙绍祖越琢磨越是郁郁。
陆稹哪管孙绍祖想什么,跟迎春聊完就起身道,“让你那位太太伺候你吧。”最得孙绍祖宠爱的那个通房一直不见人影,陆稹扭头冲着外面道,“她来也得来,不来我就让她躺着跟她家大爷作伴。”吩咐完了,陆稹没等没出屋,那通房已经匆匆赶来。
通房一进门也果断跪了,“给太太请安。”
果然是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直觉,陆稹不爱为难这样识时务的,“你看着他。”说完就带着绣桔走了。
这通房没敢起来,毕竟屋里大爷的惨状就在眼前。等陆稹出了院门,走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起身,走到孙绍祖床边,又跪了下去,抹起泪来,“大爷,这可让人怎么活啊。”
合着你是两头讨好!孙绍祖怒从心起,“号丧什么!”
通房立时收了声。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孙绍祖在家足足歇了一个半月,陆稹也悠闲了一个半月。
期间孙绍祖的上峰、同僚以及亲朋好友,要么打发人上门要么亲自上门探望,而作为姻亲的贾家连点动静都没有。
这也是意料之中,谁让迎春是庶女?
回娘家后不足一年去去世,贾家一副惊闻噩耗的样子,也足见对孙家对迎春几无关注……
《红楼梦》后四十回是高鹗的续作,现实参照意义跟原著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根据时间线,前八十回已经过去了,剩下的都得陆稹自己根据情报来脑补:卜算忒折寿,预测贾家未来命运,万一再牵涉到了当今圣上身上……她担心迎春的壳子遭不住,给她来个“立毙当场”。
不得不说,她的预感够准。当然这都是后话。
话说绣桔彻底归心后十分给力,贾家不打发人来,绣桔这个贾家家生子便担起往来消息的重任。
这天,绣桔便来禀报:“二爷又往平安州去了。”
成为修士后陆稹的记忆力非常好,原著里的细节好多都历历在目。
平安州可是出现过几回,贾琏就是在平安州的地界上遇到了被土匪劫掠的薛蟠以及救下薛蟠的柳湘莲。
孙绍祖的书房里有地图:平安州在西北,境内有座雄关。按照陆稹的理解来说,平安州境内的雄关差不多对应山西宁武关……明代九边重镇之一的太原镇或称山西镇,就在宁武。
基本上游牧民族的骑兵南下,必经外三关,而宁武关便是外三关之一。
之所以说这么多,那是因为荣国公贾代善带兵坐镇宁武关将近二十年。贾代善能不降等袭爵,靠的正是在宁武积攒的军功。
贾代善已然去世好多年,他的故旧袍泽以及亲兵仍有数人在平安州为官为将。
贾家,特指荣府,抛开钱财之外的家底,或者说能和王子腾等大员讨价还价的底气,几乎都在平安州……至于剩余的那一点儿底气,不是爵位,也不是跟王子腾的姻亲关系,而是宫中的元春。
跟陆稹早前猜测的不一样:元春并非只凭相貌得宠,皇帝是真心喜欢她,有此可以想见元春枕边风的威力。
而她在做尤氏任务的那个时候,进宫见过元春,她从不怀疑自己的眼光和直觉:哪怕封妃之后,地位仅在皇后一人之下,元春也不怎么开心,而且不开心绝对不是装的。
小黑此时拿肉垫戳了戳陆稹,
“好奇原因吗?”
gu903();陆稹点了点头,“要是元春有委托,不管奖金多寡,都帮我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