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面对此时不喜不怒的姑父,想说的话在喉间转了好几个弯儿,都没能说出口:罢了,能劝说姑父,让姑父改变主意的只有自家老太太,他这个侄儿何必在姑父面前上蹿下跳解释辩白?
就算上蹿下跳也只是平白丢人,姑父不会放在心上,若是一个不慎,惹怒了姑父……反正拿不到银子,最肉痛的又不是他,他何必强行出头?
贾琏在林海面前表现得很够怂,可直觉特别靠谱:姑父不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不会对他这样的小辈出手。然而一旦出手,只怕……这辈子也就是“温饱”了,前程什么的再不用想了。
从姑父的书房出来,贾琏冷汗没落下去,不耽误他边走边琢磨,琢磨一下自家的处境。
他可没堂弟宝玉那样没心没肺,说什么“只要不短了你我的就是”之类的傻话,作为将来的荣府继承人,他懂得“倾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
固然祖父留下的家底十分丰厚,说出来可能让许多公卿人家眼红,但祖父去了,家里就开始了坐吃山空……而且全家包括下人们都过惯了富裕又滋润的日子,想节约估计也节约不下去。
贾琏说不上很心急,因为他和他堂弟都还年轻,前途未定,但起码的忧虑还是不缺的。
回到客房,他静静地考虑了一会儿,便叫来了小厮昭儿嘱咐一通,让他赶紧回京城报个信儿。
这会儿贾琏跟凤姐儿还是新婚,不说是蜜里调油,却也差不多少。他想让凤姐儿得到消息好生劝一劝祖母,让祖母想办法把姑父哄得回心转意。
贾琏始终坚信:姑父的好恶可比那几万乃至于十几万银子重要得多。理由都是现成的,家里如今也不差这十几万的银子,若真有硬扎门路,何至于他爹一直赋闲在家,他一直补缺怎么都补不上。
暂且不提贾琏目前还挺靠谱的心思和手段,林海打发走贾琏,就地开始教训黛玉的奶娘和丫头雪雁。
须知王夫人佛口蛇心,在荣府堪称宅斗第一把手,说一不二威风赫赫,当年还不是让荣府大小姐贾敏压得喘不过气,在贾敏故去多年依旧耿耿于怀?由此足见贾敏治家的才智和本事。
因此,贾敏亲自给黛玉挑选的奶娘自然是个十成十老实人,跟宝玉的那个整日作妖的李嬷嬷不一样,但问题就是……忒老实了!
林海心里简直翻江倒海:都回家了,怎么连告状都不会?连雪雁当着我都知道诉说委屈,但这奶娘就是嗫嚅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来……难不成真觉得姑娘在荣府过得是幸福好日子?还是说在荣府拿了好处……心虚了?
闺女会在荣府吃亏受委屈,也“多亏了”身边伺候的这起子人都不像样的功劳吗?!
林海绝对不认为这是亡妻的问题,而是真正反思是不是对女儿关心太少了,他越想越内疚……幸好略作修改的新药十分给力——他在阎王殿门前可没少听新鲜事儿学新鲜词儿。
林海按了按胸口:依旧不想咳嗦,心也不痛……女儿也喝了药,估计也很能撑得住,择日不如撞日,晚上跟女儿用过饭,父女俩多说会儿体己话吧。
计定,林海就亲命二管事去收拾这个窝囊又废物的奶娘——二管事在三位管事里最为心狠手辣,拷问这种事儿他最是擅长。
那奶娘被领命的二管事带人拖出去的时候,瞪大着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然而连句冤枉或是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见此,林海更气闷了,他都懒得说话,指了指边上吓得发抖的雪雁,对大管事使了个眼色。
在旁服侍的大管事能揣摩到老爷的几分心思,低声讨老爷的示下,“大姑娘自京城带来的丫头要怎么安置?”
他要是老爷,得知自己心尖尖在岳母那儿竟成了下人们的谈资,饱受非议,他也要气炸了。
印象里紫鹃这个丫头算是忠心,他闺女又使唤惯了的,于是林海吩咐道,“让她跟雪雁一起好生学学规矩,老林,你用心盯紧了,再挑些人手,都调~教~好了,再往黛玉身边放。”
大管事连忙应下,然而他又不肯走,只弓着身子打量了自家老爷好几眼。
林海难免好奇,“你我已是大半辈子的交情,还有你不敢说的话?”
大管事直接跪了,“老爷,太太去了三年多了,您身子眼瞅着大好……该请新太太入门了!不然咱们大姑娘没个母亲在,少不得让人说嘴去,荣府那边也断不了脏心思。”大管事最知道如何吹风,“老爷,您且细想想,大姑娘到荣府住了才多长时间,就让那起子小人挑唆得回家都不敢跟您诉苦了!”
这话……真是一箭穿心。
林海在重生之始就打算再娶生子,他哪怕位极人臣,但只有一个女儿,被他教得太过善良体贴,想吃绝户之人只怕源源不绝……没了荣府,也还有别人家。
于是林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在理。”顿了顿,他试着挽尊,“身子大好,是得好好活着,尽享天伦才是。”
未尽之意大管事秒懂。他见好就收,美滋滋地告退。
却说大姑娘回来,林家多了一堆琐事,而只要林海健在,林家上下就能有条不紊。
在晚饭前,三管事带着人把陆稹列在单子上的药材准时准量地送到了那座宅院。
陆稹都打算刷“悬壶济世”的成就了,那就马上行动呗。算命可以只针对权贵和有缘人,但医药技能必要造福广大百姓。
如今她就一个人,没有弟子和下属,不适合天天坐堂看诊,那就批量炼制中成药,摆在门外以优惠价格销售吧。
于是她故意凭空掏出一口能让三五个人一起泡澡的大药鼎,然后才对双眼冒光的林家三管事道,“替我谢谢你家老爷,明天我再上门复诊。”
三管事和他身后的林家下人齐齐躬身,一拜到底。
闲杂人等悉数消失,陆稹就扯扯袖子,打算大干一场,练出几千份成药来。
林海很细心,给她的院子无论是占地面子还是屋子开间都足够大,方便她施展手脚。如今这连着库房的大厅堂,通风和采光条件都很适合做工作间。
陆稹随意一招手,库房里几麻袋药材纷纷起飞,整齐地排着队,到这大药鼎里“自投罗网”。
其实她还有个能充分体现她天赋和实力,专门炼制精品丹药的法宝级小药鼎,而眼前这个……则是用来盛放未加工的灵液的,也就是灵力驱动的冰箱。
不过这大药鼎买来时,使用说明上的确有加温加压的功能,只是她没亲手用过而已。
花费了一晚上,陆稹成功炼制出外用药膏和退烧药各三千份。药膏能止血消炎生肌,退烧药……就不用细说了,单论药效比她老家那边的必理通更好。
药膏她打算卖一百钱一份,而退烧药则要半两银子也就是大约五百钱,每天限量且限购。
根据她的了解,抛开超绝的疗效不说,价格比市场上同类成药要便宜一点,但便宜得不多。她是来悬壶济世的,顺带教些医学生,却不想直接打击中成药的生产经销商。
此时大药鼎里淡黄色的外伤药膏与浅红色的退烧药粉虽然同在一锅,但泾渭分明,看起来……跟盛了白汤红汤的鸳鸯火锅差不多。
陆稹打了个法诀,定格了这一大锅药现在的模样,给大师兄发了过去。然后就回了正房,把小黑放在身前,打坐修炼
起来。
而相距不远的林府里,林海又辗转反侧上了:跟女儿闲聊,聊得他喜忧参半。
女儿终于肯说些委屈,无非是饮食不大习惯,身边伺候的也没那么精心惊醒,总体来说还是报喜不报忧。末了,她还小心翼翼地觑着他这个亲爹的脸色,小声给她的奶娘求情,未果,又红着小脸安抚他,说舅母给的嬷嬷处置就处置了,爹爹不要真动气就好。
黛玉亲疏远近总还分得清,又体谅他,知道护着伺候她的人……林海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女儿真好。
常年体弱服药,又娇生惯养,在荣府不知听了多少风言风语,女儿性子都不拧巴,林海心说该知足了。而临睡前,从苏州匆匆赶回的几位管事终于聚齐了,等在书房外讨他的示下。
林海挨个儿召见又各自嘱咐了一通,终于可以休息了。虽然累了大半天,但因为有心事,他还是折腾了大半宿,直到林海实在扛不住晚上那碗药里的安眠之力,在乱七八糟的思绪中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