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贾雨村上门的次数……虽然明知道不恰当,但和舅舅上门的次数对比一下,宝玉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老爷别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贾雨村手里?
不过想起他在国子监里听到的八卦,他又觉得不会有什么大不了:他伯父和他父亲胆子都不大,他父亲尤甚,最多就是多拿点炭敬冰敬什么的,真要有什么事儿,估计也有他舅舅挡在前面。
对,他就是这么没心没肺。也许说是没心没肺也不太恰当,当年舅舅受了祖父的多次提携回护,如今没见他正格儿回报几分……他以前觉得舅舅其实很瞧不起他家,所以跟舅舅一家都亲近不起来,进了国子监知道的更多了点儿,就越发不喜欢他舅舅了。
舅舅就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宝玉不觉得舅舅有什么冤枉。
话说宝玉自己家里是不太行,尤其在权贵们眼里连个好看点儿的花架子都算不上,但架不住他有个特厉害姑父和不一般的舅舅。
他姑父和舅舅明面儿上对他都不错,于是宝玉在一众荫监里小有人缘,尤其是新结识的小伙伴甭管有心无心,也甭管语气怎么样,都给他科普了不少当前局势。
宝玉毫无疑问地听进去了——以前琏二哥跟他一起废在家里,不好分出谁更废物,可琏二哥出挑了,他怎么着也得做做样子,装也要装出个青年才俊的样子来,不然姑父不把黛玉嫁给他……他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当时脑子里不知为什么蹦出这么个念头,而后他就发觉自己胸前的那块灵玉微微发烫……想也没想就一把攥住这块伴生而来的玉玦,旋即脑子一空……
待他回神,便再次坚定了“这辈子只要黛玉,不然就不用活了”这个念头。
却说荣府这边“乌云盖日,风雨欲来”,陆稹正熬着药却心有感应,往荣府方向一瞧,直接笑了:继贾琏的气运变成一个小亮点之后,宝玉也开始闪烁了。
这哥俩就是像是黑夜里一栋居民楼里唯二亮着的两盏灯那样一望自明。宝玉前世是天宫有编制的公务员,只要开了窍,也就不用再管了。
贾琏有祖荫,宝玉有根脚,然而还是不能跟林海比:林海的气运强度就是海面上的灯塔水平。他在拿到了为废太子翻案的关键证据之后,龙脉有灵,直接分了点气运给他……
说真的,这份来自龙脉的气运,让陆稹都挺意外的,看来龙脉和目前龙脉代言人皇帝,都是个大方人。
同时,在某种程度上说,皇帝又是极为小心眼儿且最为记仇的物种。做元春那个委托时,陆稹记得清楚:皇帝喜欢翻旧账,但发作人都用石锤,什么诬陷造谣“莫须有”都是不存在的。
现在也是一样。
贾雨村这个人……只看他乱判葫芦案和替贾赦强扇子这两件事儿,就能明白他在恃强凌弱的时候手段相当简单粗暴,顺着他露出行迹的些许“小事”,就比如乱判葫芦案这种,顺藤摸瓜牵出一大堆案子来。
光是这堆案子里的小案子挑出来几个就足够名正言顺发作贾雨村的了。而贾雨村又不是什么铁骨铮铮之辈,证据往他脸上一甩,再用云光做例子吊着他,他就断断续续都招了。
云光是封疆大吏,知道的,吐出来的,以及能拿出来交换的,都不是贾雨村能相提并论的,所以老实交代的结果是一撸到底,放回家自己吃自己。
好在贾雨村做官几年没少刮地皮,虽然被收缴了不少,但有祖产田庄和以备不时之需的万来两银子,一家子都衣食无忧,他就不想什么玉石俱焚……然而最让他肉痛的还是永不叙用,到了他孙子那一代才能再次科举入仕。
得知贾雨村被革职但性命无忧,贾政也悄
悄地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全家人都在尽力联系故交亲朋,尤其是妹夫林海那边……倒还知道不能一天三上门,但家信一天两封都不夸张。
烦得林海都懒得再撕开信封,不过岳家如此急切他置之不理,说出去彼此颜面都不好看,于是就吩咐同样内心不安的荣府管事:陛下圣明,耐心等待。
林海给了口信儿,就比王子腾强多了。王家的门荣府的人能进去,但王子腾一定见不到,这个时候王夫人心态有点崩,跟同命相怜的妹妹薛姨妈哭了好几回——丈夫前途未卜,且会牵连儿子女儿,让她怎么稳得住?
因为贾雨村出了事,薛蟠当年纵仆行凶的案子也被翻了出来,薛姨妈使了不少银子,也只能让儿子在大牢里待得舒坦些……毫无疑问,她哥哥也跟一无所知似的……薛家派了几个能干的族人,都在为薛蟠奔走。
薛姨妈凄苦无助,同时心里小有侥幸:幸好宝钗已经出嫁,夫家又明理……若真是为那个混账误了宝钗,她……可怎么活!
心情低落又抑郁的薛姨妈跟王夫人姐妹彼此哭诉几场,倒霉凑在一处,不约而同骂过两个的哥哥,心里多少舒坦了些。
见姐姐冷静下来,薛姨妈便问,“娘娘那边也没个说法吗?”
王夫人哭过一场,声音有些嘶哑,“娘娘打发了人来说,无需担心。”这话跟姑老爷那边差不多,但她就是预感不妙。
薛姨妈一听这个便不再劝:儿子还没着落呢,我心疼姐姐做什么哟!
随着贾雨村那边尘埃落定,半个月后贾政的处罚结果也出来了:把当年的贿赂上缴,主动辞官,便不再追究,也不会牵连儿女。
总而言之,破财免灾。贾政五十好几的人了,六品小官做到六十岁想不致仕都不成,所以他其实也说不上什么遗憾惋惜。
写完认罪并辞官的折子,他就找上哥哥贾赦——因为贾雨村讨好他,他吃了挂落,又被罚俸三年……再有下一次就是削爵位,贾赦再清楚不过。
哥俩这一次也同病相怜,半坛酒下肚,贾赦先感慨上了,“若是父亲还在……”王子腾对他们哥俩那隐隐的不屑,他焉能感受不到,“罢了,形势比人强。”
贾政双眼布满了血丝,“之前在工部额外拿到的银子,我都是替他收的……”受贿让亲人代收,这操作在古代都不新鲜,“大笔银子他又信不过我,如今反倒要多谢他信不过了。”
贾赦喝了口酒,“平安州的生意幸亏琏哥儿收拾得及时,不然又是惹祸上身。”
贾政点了点头,“谁能想到他一个一品大员要借着咱们家的名头铺面和商队私贩军需。”
兄弟俩相视苦笑,同时又齐齐生起了“就此脱离苦海也是不错”的心思。
贾赦又道:“如此一来,薛家只能自求多福了。这么一瞧,也只有咱俩那表兄弟最明白也最稳得住。”薛蟠的案子重审,改了殴斗致人伤亡,流放三千里,还不准赎,消息传来,薛姨妈都快哭死了,只不过大家都各扫门前雪,没人有耐心安抚她。而这话里的表兄弟说的可不就是史家兄弟。
贾政摇了摇头,“人家一门双侯,日子瞧着过得艰难,内里怎么着咱们又不知道。横竖咱们的表兄弟有那个底气不奉承他王大人。”
当然这个时候再马后炮,说史家表兄弟,甚至提起林海,既然不看好王子腾,连他们都连带着逐渐冷落,却不提醒他们一二,就真没意思了。
贾赦仰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娘娘有造化,琏哥儿和宝玉瞧着比咱们哥俩强,又有贵人乐意护着,”顿了顿冷笑一声,“不仅比隔壁强,比王家将来也不差什么。”
贾政也跟他哥
一样,饮尽杯中酒,“正是如此。”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今兄弟俩被一个人坑,处境也一样,没了攀比自然能互相理解,也更亲近了起来,找回了点儿“幼年时,年纪相近的兄弟俩招猫逗狗,被亲爹亲妈连环暴揍,最后躺在一个屋子里养伤一起哎呦”的感觉。
喝了一顿酒,兄弟俩不说尽释前嫌,却也能做到同进退了。
于是第二天傍晚,等贾琏和宝玉都回家,贾赦贾政兄弟一起来到贾母的屋子,当着邢王两位夫人,李纨凤姐儿,迎春探春贾环贾兰,这一大家子的面儿,把他们这些年为王子腾做过什么,王子腾又无回报,如今又牵连了他们多少,以及陛下如何处置等一一分说清楚,半点儿不带隐瞒的。
王夫人羞愧得要命,气血上扬,血压飙升,当场就犯了心脏病。
凤姐儿面壁思过这段日子她想明白了挺多事儿:这就是跟她娘家……割袍断义了?想想大伯大伯母浑不在意她的处境,荣府出了力,都没得到什么回报,娘家得了这样的果,也是自然。
除了贾母、贾琏和宝玉,被抬进内间喂了药等大夫到来的王夫人,以及若有所思的凤姐儿,其他人此时就是一脸懵逼:说好的咱们家跟王家最是亲厚呢!
邢夫人这会儿都顾不上幸灾乐祸了,而是傻乎乎地问,“那咱们家往后怎么办?又能指望谁?”
此言一出,全家都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