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再怎么心狠手辣,都不可能对亲骨肉下手。
实话实说,在贾珠病重前,母子两个确有小小不合。
不说以后经历了什么才让李纨变成一副明面上的“槁木死灰”模样,把不满和不甘都憋在心里,同时把贾兰教得跟长辈彻底离心,但在贾珠活着的时候,李纨正值青春年少,又和丈夫恩爱,处得来更说得来,她才能在面对婆婆的时候露了本性。
李纨是国子监祭酒爱女,能在之后给一众女孩子诗作点评且能服众,妥妥的才女人设。而她婆婆王夫人是个……半文盲……还因为胸无点墨而与酷爱读书的丈夫面合心离,王夫人不能对丈夫贾政如何,但给儿媳妇李纨些许不痛快再简单不过。
王夫人更借口儿媳妇有些清高向长子告了次状。
可贾珠是何等的明白人,哪里不明白母亲打得什么好算盘?自然是“有意无意”地护着他媳妇。
不管是长子还是长女,王夫人心里有数:别说她了,就连老爷都很难左右他们,而且她对大儿子……尤其是对上长子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真真有些害怕。
此时听着珠哥儿和琏哥儿低声说话,王夫人当真五味杂陈。她心事一重,脸上可不就得带了几分出来?
陆稹欣赏了一下王夫人精彩的变脸——抛开为人不谈,王夫人在她这个年纪依旧称得上美人。看荣府众人神色变换,比她老家那儿许许多多高收视的名剧更过瘾。
她扭头吩咐起李纨,“珠哥儿媳妇,扶着你婆婆回屋里歇一歇。”
李纨福身后,便一把扶住了身边的婆婆王夫人。
李纨没当寡妇,就没亲身体尝过荣府的人情冷暖,此时挺单纯的:她已经怨上了昨晚上门来的大夫……开的药不对症还不如不吃!转念一想,若大爷这口气没缓过来岂不是……刚才怎么脑子一片白,不上前瞧一瞧就跟着婆婆一起痛哭流涕?!想到这里,她真没脸再待在这屋里了。
她扶着王夫人缓缓往外走,心里又赶紧“呸”上了:哪有这样咒她家大爷的!她胡思乱想了一路,才想起瞧瞧婆婆的脸色。只是这一眼望过去……跟她预想的不一样,本该是庆幸欣喜的婆婆此时简直面若寒霜。
她忽然想起那碗药是婆婆的心腹过去煎的……李纨垂下头,什么表情都不敢有,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王夫人怎么可能给儿子的药碗里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按照供奉的仙师所说,她命心腹煎完药,念了段祈愿康复的经文而已……她就是在求个安心而已。
只是刚刚露出劫后余生之色,且在侥幸之中含着点恼怒的儿子让她不能不多想……长子要是因此有点怨她,她实在是冤死了!亏她害怕儿媳妇年轻,身边的人还太嫩太毛躁,亲自开口要接手熬药这件事儿!
王夫人被自己的脑补气着了,走了几步又觉得十分无奈,只得拍拍儿媳妇的手背,叹了口气:她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却也不至于拿儿媳妇当仇敌,自己惹来无妄之灾把儿媳妇吓得差点厥过去,她多少有点内疚。
也就是荣府现在情况还不错,眼见着儿子就要挑大梁,王夫人内心阴暗归阴暗,却还不至于太扭曲。
却说王夫人和李纨走了,太医写下药方并仔细嘱咐过一番,拿了诊金便极有眼色地立即告辞,屋里一时之间只剩陆稹加贾珠贾琏这便宜祖孙三个,丫头小厮要么守在抱厦要么就在门外候着,陆稹才出言提点贾珠,“你媳妇儿年轻,又不是个泼辣的,你自己就得心明眼亮些。”
贾珠诚恳点头道:“祖母教训得是。”
陆稹又怕贾琏听不懂,毕竟贾琏时常一根筋,“宝玉生来不凡
,老二家的难免有些打算,她身边的丫头婆子又捡着她爱听的撺掇她。我老婆子尚且听说过宝玉降生,宝玉他舅舅便步步高升呢。可是忘了宝玉是哪家的子孙?!如今宝玉如何不凡已经传得天下皆知,他将来做个才子也就罢了,仕途前程再不能指望。”
这再听不懂,贾琏还没呆到这个份儿上,“我听旁人说起都是当笑谈。”皇家也八成不会当真吧?宝玉都多大了?
陆稹问道:“哪家青年才俊会是旁人口中的谈资?”
贾琏捂了下脸,仿佛被点通任督二脉似的,片刻后他服气道,“是孙儿莽撞了。”
陆稹笑了笑,“不是你莽撞,”她故意长叹一声,“公爷去了,你们两个的父亲……你们总不好说他们的是非,只是咱们家的事儿人家寻常百姓士绅都能当乐子随意说嘴去,你且想想咱们家在旁人眼里是个什么位分什么牌面?”
老太太人老成精,贾珠并不意外,他只是为祖母今日的坦诚而惊讶了一下:不过联想到自己险些咽气……想必祖母刚刚那番话的意思就是祖父去了,长辈们不能支撑门户,荣府的将来还要靠他和琏二弟。刚刚祖母提点琏二弟又何尝不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一心只读书不管窗外事,甚至只会死记硬背不知人情长短的古板迂腐之人许是能中秀才,但想中举必定是才学才干都来的。
贾政弱冠之间就中举了,可谓贾家目前的第一才俊,他再谦虚也明白祖母指望他恢复荣府的风光。
gu903();陆稹猜得着贾珠的心思,尤其这个便宜孙儿此时毫不掩饰地迎着她的目光,“宝玉前程有限,我和你母亲多疼疼他也就罢了。”家业人脉全归你,将来也要靠珠哥儿你提携弟兄子侄,“不求别的,只求咱们家能在朝堂上再有立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