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觉地贪恋这温暖,想要她抱他抱得更紧些,但理智唤醒了他,他闭了闭眼,一把将她推开,嘲讽道:“冯女官该不会以为,像这样投怀送抱,本王就会娶你吧?”
冯堇看着他的冷脸,知道他冷漠的神情之下,藏的是无尽的痛苦。
她眼眶不禁湿润起来,声音带着哭腔道:“我,我都知道了。你,你不必再瞒我了。”
纪煊脸色陡然一变,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知道了什么?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应该知道!你在诈我对不对?你一定是在诈我!”
冯堇含着眼泪摇了摇头:“我没有诈你,我,我是真的知道了。”
纪煊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度惨白,这些天藏在心底的疼痛仿佛一瞬间翻滚出来,蔓延到全身,让他每一寸血肉都似被烈火烧灼、又似被寒冰裹挟,剧痛不已!
第九十二章
良久之后,纪煊才压制住血肉痉挛的剧痛,哑声开口:“你、是怎么知道的?”
冯堇沉默了下,若非昨日她去昭福宫看望欣贵人,意外从她口中听到那句话,又细看了下她如今略显苍老的面容,她怎么也不会将欣贵人口中的‘心心’,和太后联想起来。
太后闺名谢千蕊,蕊字里恰好有三个心。
若说名字太过牵强,但欣贵人比起皇后,其实与太后更相像。
之前她没发现这一点,许是因为选秀时的少女张诗琴与太后年轻时更相像,而如今张诗琴失宠将死,容貌不复少女,沧桑了许多,她才从她眉眼处看出和太后的相像之处。
这也就解释了选秀时,皇后看到张诗琴时的异样。皇后与圣上夫妻多年,又执掌后宫,对这件事,一定是知情的,不然她不会公然阻拦张诗琴入宫。
仅是名字和容貌这两点,其实还不能证明什么。
但联想到师父的死,许多事情便有了解释。
师父出宫前,据说只是东宫里的一名寻常宫婢,她出宫十多年都平安无事,为何偏偏看到了一块鲛云纱做的帕子就忧思过重而死?
她起先一直以为是因为鲛云纱藏着太后的秘密,认定师父的死应该与太后有关。
如今看来,鲛云纱藏着的不是太后的秘密,而是当时住在东宫的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秘密。
太后向来只用鲛云纱制里衣,因而连雪雁公主都没见过鲛云纱的样子。
师父当年只是东宫里一名寻常宫婢,为何会见过鲛云纱?为何时隔十多年,发现当年自己见过的是鲛云纱,就忧惧而死?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发现了昔日太子的惊天秘密。
兴许,她当年意外在东宫太子的床榻上,发现了一件女式里衣,还没来得及分辨那是谁的里衣时,就被斥退了。这么多年,她始终不知道自己被呵斥的原因。
直到看到那条鲛云纱帕子,才意识到当年那件里衣是鲛云纱制的,而整个皇宫,只有一个人会穿鲛云纱里衣,那就是当年的皇后。
太子的床上,怎会出现皇后的里衣?
是太子私自偷取,还是太子和皇后……无论是哪种原因,对师父而言,都是惊天的大秘密。
因为,当年的太子,是如今的圣上,当年的皇后,是如今的太后。
师父一辈子谨小慎微,发现涉及太后皇上的惊天秘密,如何能不恐惧惊惶?
偏偏这种事,她根本无人诉说,也不敢告诉任何人,最后只能自己惊惧而死,把这个秘密一起带到黄土里。
师父不了解太后,她却通过豫王对太后略有了解。
她知道,在豫王出生后,直到圣上登基几年后,太后一直都是支持圣上当皇帝的,也一直教导豫王做个寻常的富贵王爷。
但自从豫王十岁出宫建府,太后独自留在宫里,才渐渐改了性子,生了野心,对圣上愈加不满,开始劝豫王夺位。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豫王以前丝毫不知,只当是刁奴挑唆,如今,他应该是都知道了。
否则,他不会前脚和她商量好成婚后带着太后就藩,后脚就态度大变改了主意。
难怪,无论她和豫王怎么试探,太后都不肯吐露半分,也不肯让大夫诊脉,还替圣上说起好话来。
被自己信重宠爱的养子,被有着仁孝之名的当今圣上,被自己亲生儿子最敬爱的兄长,觊觎、甚至侵犯,这让太后如何说得出口,又如何敢说出口?
圣上这些年,一定在用豫王威胁太后就范。太后为了豫王的性命安全,只能一边委屈求全,一边寄望于豫王能夺位解救她。
偏偏豫王对此一无所知,不但不理解太后,还一心敬爱效忠于圣上,甚至为了绝掉自己登位的可能,故意背上一身恶名。
如今豫王骤然得知真相,她甚至不敢想象,他有多后悔,又有多痛苦!
冯堇将自己的这些推测发现,还有国师无意透露出圣上有很深的执念一事,全都告诉了豫王。
纪煊一边听一边后退,听到最后,他无路可退,只能捂着脸蹲坐在墙角,剧痛又开始在体内翻腾,每一寸血肉都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
听到纪岷有很深的执念时,他再也忍受不住,怒吼一声道:“他有执念,就要欺辱母后?他简直禽兽不如!”
冯堇见他极为痛苦,上前安抚道:“殿下别太自责了,谁也想不到,有着仁孝之名的圣上,竟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之人。”
“不,”纪煊摇摇头,放下捂脸的手,露出痛到几近狰狞的面孔,嗓音干哑道:“我比他更禽兽不如!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母后生了野心让我夺位,是受刁奴挑唆,是欲壑难填,而实际上,她是在向我求救!她是在向我求救啊!”
“可我做了什么?我作为她的亲生儿子,作为她唯一的指靠,我究竟做了什么?我不但无视了她的求救,还屡屡顶撞她反抗她,还将欺辱她的那个畜生当成最敬爱的父兄一样信任!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在宫里,该有多么绝望!而我的每一次敷衍每一次顶撞每一次反抗,都加深了她的绝望!”
“所以,她最近不再劝我夺位,反倒催我快些成婚生子,还提前缝起婴儿的衣裳来,她一定是坚持不下去了,想看到我成婚生子后,就追随父皇而去。是我,是我摧毁了她最后的希望。”
“你说,我是不是比纪岷那个畜生还要禽兽不如?”纪煊惨然一笑道。
冯堇见他眸色血红,脸色却比纸还惨白,额头青筋抽搐,嘴角挂着比哭更难看的笑,知道他现在一定痛悔难过到了极点,她摇了摇头,愧疚道:“不,摧毁太后最后希望的,是我。是我告诉她,不要将她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她才放弃的。殿下要怪,就怪我吧。”
一想到自己那日冠冕堂皇自以为是地在太后面前讲那些大道理,让她不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豫王身上,还指责她独断跋扈,她就愧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