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内的桑葚树结了硕果。
入夏前,富春又下了一场骤雨,将树上的桑葚吹落了一地。
那汁水充盈的深紫色果实,将那一隅的青石板地都染上了浓艳的紫红色。
前几日孙尚香又因着顽劣惹到了孙权,便被孙权下了禁足令,不得出府。
孙尚香自然是不会屈服于他二哥的,想尽了一切办法,爬狗洞也好,踩着几名叠高的仆侍翻墙也罢。
无论如何,都要出府去嬉乐。
步遥总觉得,孙尚香在外面定是有玩伴的,否则外面的吸引力,不会对她有那般的大。
后来孙尚香爬墙被孙伏瞧见,便知会了孙权。
二人关系再怎么不好,孙权身为其兄,也是担忧着孙尚香的安危,到其住处阴着脸训诫她一通后,又增派了人手,看着孙尚香。
更是让她连庭院都出不得。
待到初夏后,孙尚香这才被解了禁足令,不过她仍是出不得府。
恰逢二人都得了空,便在未时三刻,毒日已褪之时,去府西的桑葚树下采桑葚。
步遥总觉得,孙尚香这种武力值的少女,不像是会喜欢采桑葚的。
但她又不好拒绝,只得遂了她的央求,陪着她去。
采桑葚,原只是需要用一削细了的竹竿,拿着一侧,往树上去打落桑葚,仆侍们再拿着竹篮接住即可。
孙尚香也不知从哪出寻来了木梯,命仆人将其靠在还有些纤细的树干旁,自己爬了上去,要用手亲自去撷下桑葚。
步遥在树下仰首看着孙尚香,愈看愈觉得奇怪。
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孙尚香爬在梯子上,也没去摘桑葚,反倒是探头探脑地往墙外看。
从步遥的方向看,正对上孙尚香姣好的侧颜,只见孙尚香眨了下右眼。
倒像是在与什么人对接着暗号般。
步遥心中正暗感不妙,孙尚香竟是突然爬上了桑葚树的树顶,然后反身一脚将那木梯踹了下去。
“哐当”一声,木梯狠摔至了青石板地。
枝桠摇摇欲坠,零零落落掉了数颗桑葚。
树下众人皆惊。
孙尚香的随身侍女忙唤道:“郡主,您快下来罢,树上危险。”
步遥心中也是一惊,那桑葚树长得并不壮实,孙尚香稍一不慎,就会从其上跌落。
她忙唤侍从将那梯子重新搭好,再派个人上去爬树,好把孙尚香从上面救下来。
这时,墙外探出了个少年的脑袋,少年身子晃晃悠悠的,似是还没有站稳。
他低首,骂骂咧咧地冲身下的人道:“给小爷我蹲稳点儿!”
而后他的身子终于不晃了,便抬首看向了孙尚香,冲其露出了个略带傻气的笑脸。
那少年的面容很是面熟,步遥好似在哪处见过他。
凌统!
他是什么时候与孙尚香厮混在一处的?
若是让孙权知道,那小凌统定要挨上一顿毒打。
步遥无奈,迎着日头,声音高了几度,对孙尚香开口道:“郡主,您从树上下来罢,上面太危险。一会儿您带上弹弓,我陪您去击雀可好?听闻游廊不远处的花园里,栖了不少的青雀呢。”
孙尚香回身低首,看向了步遥,眸中带着些许的狡黠:“小嫂嫂,你说的话我可不信,上次你真是把我好一通戏弄。这番我是不会再上当了,你就好生在府中陪着兄长罢。”
说罢,她从树上纵
身一跃,身姿灵巧地用两手扶住了漆木墙头。
侍从们刚爬上了树,救见自家郡主被墙外的少年拽出了墙。
许是二人都有些着急,凌统一时没能接稳,最后落得个二人纷落墙头的结局。
凌统皮肉瓷实,摔一下自是不碍事,但步遥还是于高墙的另一侧听到了他惨叫的动静。
这一下,摔得还真是不轻呢。
幸而有侍从接住了孙尚香,不过那墙的高度不低,那侍从被砸得也是不轻,却连大气都不肯吭一声。
步遥无奈,走上前去,欲要扶孙尚香一把,耳畔突然响起了孙权熟悉的声音,言语间带着稍许的怒气:“不许扶她!让她自己爬起来!”
孙尚香的美眸轻眯,闪过一丝不耐,很快便从侍从的身上爬了起来。
孙权已经走到了孙尚香的面前,冷声问道:“适才墙外之人是谁?”
孙尚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挑衅般地回道:“二哥不必知道。”
墙外早就没了动静,许是凌统听见了孙权的声音,已经逃之夭夭了。
孙权立即露出了他那副好为人师的嘴脸,阴着脸训诫道:“你也快及笄了,怎么还这般胡闹?”
步遥观察着眉眼肖似的兄妹二人,面上是的一脸惊惶,其实心中却在暗暗看戏。
孙权一袭绛紫锦衣,腰间环佩,发髻上并未戴冠饰,只有一兽首簪固定。
他的发髻,还是她今晨亲自束好的。
对自己妹妹也是这般的横眉冷对,活脱脱一封建大家长。
孙尚香对孙权的斥责纷纷不以为意,反倒是不断地翻着白眼,眼见着孙权就要作怒,她趁机忙躲在了步遥的身后。
步遥无可奈何,只能任由孙尚香抓着她的双臂。
孙尚香从她身后探出了一个脑袋,对孙权道:“二哥,妹妹就不陪您了,还是让小嫂嫂陪您罢。”
说着,她猛然将步遥推向了孙权的方向,步遥差点惊呼出声。
还真拿她当挡箭牌了!
孙权怕她摔到,忙走到她身前扶住了她的双臂。
待步遥站定后,孙尚香早已走远了。
见孙权仍阴着个脸,步遥忙劝道:“郡主年纪还小,主公便不要与她多计较了。”
孙权冷哼了一声,道:“孤自是不会与她计较。”
不过,这个夏天,她休想再出府半步。
*
池中的新荷冒了芽尖,一片新绿。
二人走至环廊处时,孙权突然开口道:“孤送你的虎头簪,今日怎么未戴?”
步遥依言,忙摸了摸发顶。
柔软的乌发上,竟是空无一物。
她心中一惊。
明明今晨她特意戴在头上了的,孙权的命令,她还不敢不遵。
步遥慌忙解释道:“许是落在哪处了,让妾身回去寻一寻。”
那簪是玉质的,按理说,落在地上,她应该能听见声响的。
孙权刚刚和缓的面色登时又变得难看了起来,没有言语。
步遥只得又道:“……那妾身便去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