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可能忘了一点,大部分人虽然或许没有跟叶藏一样优厚的条件,但同样的,也没有跟他一样的痛苦。
上天在造人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不然,也不会有很多人,明明在别人眼里美貌多金、条件优越,什么都不缺,却依然会最终陷入不幸,甚至痛苦到主动抛弃整个世界。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甚至会被幸福所伤。
有些人,天生比正常人更聪明、更敏感,更纤细得多。以至于在平常人的感觉里迟钝的、可能转眼就忘的小伤害,对他们来说,随随便便就是致命伤。
而对于幸福和爱,要求也会更加挑剔。只要少一点点,哪怕就只有一点点,也会让他们完全无法去相信、去依赖。
他们自己,也不想这样。
毕竟背负着那种单纯、纤细,其中的痛苦、挣扎,根本无从说起。
程驰听得懵懵懂懂,走的时候依旧懵懂。
赵清筵叹了口气,这孩子真的没救。他得找哥哥帮帮忙,赶紧给程驰转个科系算了,这孩子学心理系绝对没前途!
回宿舍的路上下起了雪,赵清筵微微眯起眼睛,伸出手去。
雪花落在掌心,六边形很漂亮。
满满消融。
他突然想起程彻去找赵清嶺那几天,齐危跟他们说的几个小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豌豆上的王子,把自己藏在城堡里,等着人去救他。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很勇敢的锡兵。看起来普普通通,却什么火坑都敢跳,披荆斩棘、无坚不摧。
他还说,海底有一只鲸鱼,频道和所有别的鲸鱼都不一样,似乎注定会成为整个海底最孤独的灵魂。还说从前有一朵玫瑰花,明明只有四根刺,却自以为无坚不摧。
但是最后,海底的鲸鱼奇迹般地找到了它的伴侣。
而那朵玫瑰花,也一直有小王子呵护着它,纵容着它的天真、它的可爱、它的娇矜。
赵清筵不禁想着,如果叶藏也能找到一个那样的人。
找到他的锡兵,他的蓝鲸,他的小王子。
雪山小屋里,几个白天黑夜。
他们吃,睡,做,聊天。
程彻听赵清嶺说了好多、好多,他从前没有说过的事情。
从小,我爸总爱说,他对我很失望。
后来有了小筵,他高兴坏了,小筵比我聪明、比我天资优越。要不是后来小筵身体不好,他觉得小筵活不到长大,也不会突然又开始假惺惺地对我好。
就是因为他,我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虚假。
我妈更虚假。
她所谓的爱,不过都是疯狂控制控制我爸,更控制我。在我离家以前,她对我的控制精确到每天茶杯里茶叶的克数。要是我哪天没泡她给我精心计量、准备好的茶叶,她都要歇斯底里。
我本来还天真地以为,也许那就是她爱的表达方式。虽然不正常,但好歹也是爱。
成天逼我什么都争第一,也不仅仅是把我当成争我爸回家的筹码,也是为了我的前途着想。
可是后来有一次,我生病了,一度被误诊成严重的慢性病。后来确定没事,她当场双手合十,说谢天谢地,差点以为要因为我毁了她的整个人生,那样的话她可受不了。
很厉害吧,她光明正大地就说出来了。
而且那天之后,她就成天逼我去锻炼身体。
理由是,怕我像小筵一样生病,到时拖累她。而且如果我再病了,我爸一定会再找别人女人生健康的孩子,就再没可能回到她身边了。
所以,我其实,不知道怎么原谅他们。
尽管他们现在可能已经在反省了,我也能感觉到他们在试图修补关系。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粉饰太平、和乐融融。
但我很可能,永远不会真的再相信他们。
很可能,也永远不会真的再爱他们。
但是这样的想法,我又不敢让你知道。
我怕你觉得我记仇、怕你觉得我冷血。
程彻:
他收紧手臂,抱住赵清嶺,抱得紧紧的。
是他的错。
是他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去劝他们一家人和好。他想的多简单自己的父母都不在了,就算想要聊一聊当年的事、想要冰释前嫌都没有机会了。
可是赵清嶺的父母还在。
他在此之前,真的以为他们正在一点点和好,他不知道赵清嶺其实背地里那么痛苦。
他的男神,他的小太阳。
他仰视了他那么多年,以至于从来看不见他背后的阴霾。
在他的眼里,男神太过阳光、优秀,无所不能。以至于在一起两年,他竟然从来不知道他其实心里藏着那么多酸楚。
程彻怪自己,心疼赵清嶺,同时又觉得男神也挺笨的。
早点告诉他啊!要是早知道,他一定早就好好揉揉他、抱抱他,不直男、不惹他不安、不跟他吵架。
也就不会南辕北辙,天天瞎努力吭哧吭哧搞个人进步,结果从头到尾没努力到点子上。
那天下雪山,因为是一大清早,缆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眼前的景致,从寒冬的白雪皑皑,开始逐渐变成了盛夏的绿树成荫,男神忽然抓住他的手:彻彻,真正的我会不会很絮叨、很烦?
不会啊。
也许你现在不烦,但是以后就烦了。因为真正的我是真的不够好,而且以后老了,可能长得也不好看了。赵清嶺捂住脸。就可能、简直,一无是处。
程彻无奈: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从来不是因为你好看、你优秀。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
嗯,其实我知道。
抱抱。他撒娇,把头埋在人家肩膀里,咕咕哝哝。
彻彻,我以后再也、再也不会这样了。
以后再也不会这么任性,离家出走了。
彻彻,我喜欢你。
喜欢你,喜欢你。
不会再那样了。
赵清嶺似乎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叹息,然后,耳边的声音很温柔:就算再这样也没关系啊。
我不怕。
任性也没关系,几次都没关系。我都会来找你的。
赵清嶺睁大了眼睛。
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清透,像是雨后的天空一般。
他原本以为,不会有的。
所有人也都跟他说,不会有。
不会有人给他童话世界,不会有人纵容他永远不想长大。不会有人慷慨到愿意把别人欠你的爱补给他,更不会有人有那么大的能量,愿意把这个世界欠他的温度统统补也一起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