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悦还坚强地宽慰她:“我不图黄丹云赚钱养家,也不求他对我温柔体贴,只要他能在琳琳面前做出好爸爸的样子,让孩子享受到父爱,其余不管他怎么对我,我都能忍。”
明白她用心良苦,洪爽依旧不能认同,姐姐还年轻,不该过早自我放弃。
“大姐,琳琳还小,小二也还没出生,你现在离婚他们不会有印象的。勉强维持名存实亡的家,制造假象欺骗他们,等他们长大以后也会怪你。”
心态正常的理智人士才能吸纳建议,洪悦的偏激观点根深蒂固,无意识地闭目塞听。
“单亲家庭会妨碍孩子成长,等他们长大,有能力抵御伤害了,就算知道真相也会谅解我。阿爽,这些事你千万别告诉其他人,为了孩子我什么苦都能吃,请你帮我安慰爸妈和嫲嫲,我伤了他们的心也不知怎么补偿,希望将来能找到报恩的机会。”
她轻轻推开洪爽,擦着泪走向楼梯间。
洪爽情知追上去也是徒劳,只觉茫然无助,恍如飘在半空的羽毛不上不下,倦怠地靠住铁丝网,而后慢慢滑坐,抱住膝盖放任泪水流淌。
落日已融入地平线,正是晚霞溃散月华未升的黑暗时段,大地像犯了晕眩病,一切景物昏昏蒙蒙。
如今姐姐正叫这片昏蒙迷住了心窍,她无力让时光倒流去根治她的心病,也就找不到令她清醒的法子,沉浸在无着落的悲伤中,没留意身后渐近的人影。
“要纸巾吗?”
听到冷阳的声音,一包纸巾已掉落在身前。
她扭头越过肩膀看他,不自觉地板着脸。
冷阳防她朝自己撒气,玩笑道:“我就知道你不需要他人怜惜,别的女人哭是梨花带雨,你呢,依然霸气侧漏,感觉随时会化悲痛为力量,给予敌人迎头痛击。”
洪爽无表情地回头捡起纸巾,不停用力擤鼻涕。冷阳瞧她真个陷入消沉,稍后蹲下来搭话。
“不好意思啊,下午我看派出所的情形不大适合我这个外人旁观,走时也没跟你打招呼,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谢谢你给我们家留面子,没在一旁看笑话。”
洪爽诚心感谢他的厚道,他却偏偏奉行不厚道的习惯,顺溜接话:“刚才我也应该悄悄走开的,可你大姐的八卦太吸引人,我忍不住站着听完了。”
洪爽大惊,弹簧似的跳起来转身呵斥:“你偷听我们谈话!”
她像发怒的老虎气势凶猛,纵有铁丝网防护也唬得冷阳倒退两步,以防御姿态辩解:“我不是故意的,刚要出楼梯间就听到你们在说话,想捂耳朵都来不及。”
洪悦只防着自家人,没留意她们所处的位置靠近东邻的楼梯间,交谈时音量时有升高,被狗耳朵的冷阳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猜洪爽正思筹如何灭口,忙安抚:“你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这些八卦没有商业价值,传播出去对我也没好处。”
嘴长在他身上,又不能真的结果掉他,洪爽被迫相信保证,不做声地朝回走,忽听他招呼:
“你眼睛都哭肿了,家里人看见会以为你大姐欺负你,更要扩大矛盾了。在这儿吹吹风,等消肿再回去吧。”
她无抵触地接受中肯提醒,转身回到原处。
冷阳浑身最不安分的就是嘴,认为语言能消除一切障碍,不让静默成为他们相处的主题,自如劝谏道:“事缓则圆,急难成效嘛,刚从油锅里捞出来东西吃了嘴会起泡,等放凉些再慢慢啃。以你的铁齿铜牙,多硬的骨头都啃得断,这点你应该有信心才是。”
收到她的白眼,更像取得了发言权,侃侃而谈:“现在你家里人都在怪你大姐,两派强弱分明,很快会闹崩的。这种时候你不妨选择中立,充当缓冲地带,让双方先冷静下来。”
洪爽冷斥:“你说得轻巧,我大姐准备任人宰割,叫我们怎么冷静?”
男人智者般轻笑,开启教学模式:“你知道动物为什么有痛觉?”
听出他话里有话,她耐着性子回答:“那是一种自我保护功能。”
“没错,一种行为引发痛觉,动物就会记住危险性,避免再发生类似情况。同理可推,人如果在一项遭遇上吃够苦头,以后都会尽力躲避。你大姐目前的态度说明,她在你姐夫身上吃的苦头还不够多,还在她的承受极限内,硬要说服她难度太大。不如任她维持现状,等她痛到忍无可忍就会自动醒悟。”
这也算一家之言,但身为亲人实难接受他的休克疗法。
“大姐已经很惨了,我不敢想象她遇到更严重的打击会是什么情形。”
洪爽有多痛惜姐姐就有多恨黄丹云,忍不住喊打喊杀。
听冷阳说:“这也是个办法。”,不禁以古怪的眼神审视他。
冷阳粲然一笑:“我不会教人犯罪的,但你们也能正当防卫嘛。要是你姐夫起了谋财害命的歹念,你倒是可以趁机反杀。”
“切,那扑街佬欺软怕硬,智商又低,真有谋财害命的胆量,今天就不会翻窗逃跑了。”
“那你还担心什么?只要你姐姐没生命危险,大不了多受点气多破些财,能换来最后的清醒就都值得。”
男人捶一捶站麻的双腿,撑住铁丝网信马由缰地扯话题。
“其实我很理解你姐姐的感受,我和姐姐也是单亲家庭出身,父爱母爱任何一方缺失都会对孩子的童年造成巨大影响。可你好像是例外,之前看琴姐那么疼你,我真没想到她是你后妈。”
他自曝身世,让洪爽十分惊奇,但这时追问别人的隐私有找垫背之嫌,只好先掠过,郁闷道:“我刚满一岁亲妈就跟人跑了,她是个贱女人,我一直很恨她,今天知道大姐因为她受过那么多伤害就更恨了,真想她快点遭报应!”
冷阳似在配合她的情绪,腔调也略略发沉。
“我们算走运了,都没有悲惨的记忆,单纯憎恨会轻松很多。像我姐姐跟你大姐差不多,都亲身经历了家庭破裂的全过程,从小对爱情和婚姻产生恐惧,情愿独身也不肯相信男人。”
他主动透露情报,洪爽便水到渠成地打听:“你父母什么时候离婚的?”
“在我出生以前。”
“你妈妈一个人抚养你?”
“还有我姐姐,我生下来就只有这两个亲人,没见过父亲。”
“那我们的情况还真相似,我比你更幸运一点,遇到了善良正直的后妈。小时候我真不觉得自己是离异家庭的孩子,长辈们都很爱我,没让我受委屈,我也从没想过我的亲妈,有没有这个人都无所谓。可是大姐不一样……”
以前她为夏蓓丽的纠缠而烦恼,偶尔会听洪悦发出一些类似风凉话的感叹,她很讨厌这种反应,今天才明白姐姐发自内心羡慕她能得到生母的关爱。了解到她这一卑微愿望,懊悔自责纷至沓来,懊悔没早点探查姐姐的痛苦,自责没能将满满的幸福分一些给她。
“都说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现在看幸福的家庭也埋藏着各种不幸,我大姐因为婚姻不幸,我三妹因为自己是养女,我小妹因为长得不好看都烦恼多多。她们痛苦,我爸妈和嫲嫲就跟着痛苦,我是家里的一份子,也不能幸免啦。”